宅男生存准则第十三条
全文纯属杜撰,如有不合理,请无视
1.每天必须坚持锻炼,保证运动量
“这个我赞成。”洪之光往嘴里塞了一口薯条,认同地点头,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拉起袖子,秀出自己漂亮的肱二头肌,“但是你的锻炼方法需要更进一步。现在这个年代,你光跑得快,没什么用。”
高杨抬眼看他一眼,知道他接下来打的什么主意,于是懒得跟他争辩。
2.蹲坑时也要注意保持警惕
“这条总结得也不错,还记得我们昨天路过的那个服务区吗,那里的厕所可不太美观。”
何止是不美观啊!拉开的厕所隔间门的瞬间,所有人都出去吐了个干净。高杨展开地图抖了抖,尽量不去想那个服务区厕所的“风景”。
3.保护好自己的眼镜
“近视真麻烦,高度近视更麻烦。这东西掉了可不好弄。”洪之光继续吃着薯条,又挤了一包前台顺来的番茄酱,他往口袋里也装了一点,不多,那里留下的本来也没几包了。
“还行吧,我准备了两副备用的,固定器也一直装着,没那么容易掉。”
4.不要弄丢平底锅
“平底锅是个好东西。”洪之光做了一个挥舞的动作,“能当炊具能防身。哎,我当时怎么没想过带个平底锅。”
“那是因为你吃什么都能活吧。”高杨啪的一声合上地图,好好折起来放进外套的内袋,“你的大脑早就被肌肉控制了。”
5.永远记得补刀
“你到底总结了多少条。”
高杨吸了一下鼻子,双手放回桌面,“也就十几条。”
“所以……到底是哪一条让你决定离开我们的队伍?”
高杨看看窗外,叹了一口气,趴在桌子上对洪之光招招手,示意他靠近。洪之光看他这样小心翼翼,情不自禁地就配合了,也伏在桌子上,慢慢地把耳朵凑过去……
“你们在说啥呢。”
洪之光被桌子边出现的不速之客吓得一激灵,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高杨倒是从容不迫,慢慢抬起头对着来人露出一个微笑。
“没什么啊,在讨论接下来谁开车。”
话音刚落,鞠红川拎着薯条框从后厨走了出来。
“晰哥!您怎么把我一个人扔那儿!这多危险!”
王晰转过身,“我们都在这儿待过一夜了,门窗都是锁死的,你怕啥。”
“晰哥,高总这总结过了,落单的话,很容易领盒饭的。”
6.团队活动中永远不要落单(如果你有团队的话)
“你这不也没事儿吗。”
“真出事就晚了!”鞠红川把框里的薯条一股脑倒进桌上的托盘里,“冷库里找到的最后一点,新鲜出炉,且吃且珍惜。”
刚出锅的,金灿灿的,油汪汪的薯条摊在托盘里,还散着热气。高杨捡起一根,塞进嘴里,啊,久违的香气,他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吃到薯条是什么时候,“撒点盐就更好了。”
“有的吃就不错啦!给你惯的。”
“来,吃番茄酱。”洪之光撕开一包,一股脑挤在薯条上。不料鲜红的颜色却让高杨联想起前一天的高速服务区厕所,一个没忍住,扶住椅背对着地面干呕起来。
“咋了,想到昨天的事儿了?”王晰见状,赶紧上去给高杨拍背,“丧尸爆发那么久,你还没习惯啊。”
满地的血渍和卫生间里已经腐臭的尸体再次在脑海中浮现,开膛破肚后暴露在空气中的内脏早已生蛆,尸体身上大大小小的撕裂型伤口证明了凶手身份。高杨接过王晰递来的水,心想这种事情要怎样才算习惯?
出于末日电影中的常见原因:病毒、人体实验和辐射……具体成因早已因为丧尸数量的指数级增长而丢失了线索。总之,睡一觉起来,世界乱套了。
高杨在早期能够逃过一劫,原因只有一个:丧尸刚开始蔓延那几天,正好碰上新游戏发售,他在家不眠不休打了三天三夜,恰好躲过了丧尸蔓延最猛烈的初期。后来丧尸潮成为被官方通报的事实,他选择听从政府号召,居家躲避,干脆睡了个昏天暗地,又正巧错过播报集中避难所地址的广播。那是丧尸初步扩散时期最惨烈的一起集中爆发事件,混入人群的一名感染者导致了最终海城体育馆中活死人遍地行走的结局,加快了丧尸同化人类的速度。如果有幸存者,那么他会记得断肢、尸骸、内脏以及玻璃门上鲜红的手印。惨痛的失败案例让人们开始思考,究竟怎样才能保住活人的一线生机。
7.避免前往人流密集处
这件事对高杨来说就很简单了,吸收教训,学习经验,总结并且牢记。食物和水一旦耗尽他就立马收拾了行装,开始了没有期限的流浪。作为一个宅男,他深知自己的脆皮程度,所以他保持警惕,压抑好奇心,不进入未经检查的房间,不靠近无法确定死透没的尸体,不在野外过夜,保持理智,远离过分血腥的场面。
他靠自己制定的生存准则熬过了炼狱的日日夜夜,一路上,他也加入过大大小小的生存小队,试图抱团取暖,共同期待黎明的到来。然而队友的死因成为了他一条条准则背后的经验:上厕所放松警惕看报纸入迷死的,不补刀所以被丧尸反扑咬伤最后也变成丧尸的,弄丢眼镜把丧尸认成队友的,一个人进入未知房间被暗处的丧尸咬死的,还有内讧导致的自相残杀……
久而久之,高杨习惯了单打独斗,偶尔有小团队愿意接纳他,便顺路走一段,但他不会允许自己与他们共处超过七天。这里面有血的教训,让他逐渐相信每个人生而孤独。
直到……
“高杨啊,你是打算啥时候走来着。”
最终定下来开车经过这段路的司机是洪之光,准确来说是他主动请缨。洪之光是那种末世后期存活率较高的生物,身体素质好,嘴不挑啥都能吃,重点是,很乐观。
“啥?要走?什么意思,小高杨要去哪儿?”
高杨坐在后排,牙都要咬碎了,他还没有准备好向王晰坦白自己自己的逃跑计划。
洪之光一拍脑袋,装作懊恼,“我忘了你不让说了。”
火上浇油!
副驾的王晰立马转过脑袋,看着高杨认真地说,“小高杨,有事儿别憋着,咱们活到现在都不容易,你有啥事儿你跟哥说,千万别想不开,昂。”
“我没事,洪之光乱说的。”洪之光开着车,高杨拿他没辙,只能秋后算账,先抽空应付王晰。
王晰明显不信,“你要是不想去天堂城,咱们换目的地也行,现在这个世道,我们彼此照应,会更安全,你跟着哥,我们长长久久的,听话。”
好一个长长久久,高杨感到自己的脸一阵发热,他哥真是越来越离谱了,长长久久是这么用的吗!
在末日偶遇白月光的几率很小但绝不为零。如果说高杨作为死宅男能在前期侥幸存活是纯靠运气,那么这件事情,依然是靠运气。
习惯了悄无声息告别的高杨在清晨醒来,认识刚满七天的伙伴仍在熟睡。高杨已经看到了他们之间潜在的危险,领队极强的控制欲已经招致了诸多不满,二把手的多疑总有一天会上升到疯狂,守夜的菜鸟早就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噜。高杨悄然收拾好东西,再次一个人踏上旅程。
他没有目的地,目的倒是有一个:活下去。为此单打独斗,割舍和其他人的联系在所不惜。高速公路人烟稀少,丧尸出现概率低,沿着公路走,运气好就会有还未报废的车辆,运气再好一点,钥匙还插在里面。运气不好呢,背后窜出来丧尸,但他带了锅子,他的平底锅战斗技巧已经到了人锅合一的境界,两三个还是应付得来。
灌木丛传来动静。
8.小心一切遮蔽物
他立马警惕起来,举起平底锅,同时缓慢地向后移动脚步。走过来的时候他看到了路边停了一辆报废的面包车,等退至平行位置,他就可以以面包车为掩体,再静观其变。
灌木丛边的动静停了两秒,随后却变得更加猛烈!高杨不由得加快了后移的速度。他沉住气,一步一步靠后……
沉肩,屏气,转身,挥锅!所有动作完成在一瞬间。然而他既没有听到预料中金属撞击头盖骨的声音,也没有丧尸腐烂的血肉飞溅的场景。对方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他的第一次攻击,他下意识举起平底锅向下劈砍,却被对方拆解了招式,一转眼,双手被擒拿,平底锅掉在地上叮叮当当地响。那辆他计划中用于躲避的面包车此刻成了将他“捉拿归案”的“案”,他被人压在了前引擎盖上动弹不得。
那么此刻,高杨脸贴在冰凉的金属板上,确认了两件事:1. 后面的这个人至少不是丧尸;2. 他违反了守则第四条;3. 灌木丛中钻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王晰。
当他意识到第三条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更来不及的是他无法调整这个趴在面包车引擎盖上的难看姿势。他承认,身为宅男,他幻想过与白月光学长重逢的一百种浪漫剧情,素材广泛来源于动漫、轻小说和游戏,但显然故事里是没有末日、丧尸以及擒拿这三个元素的,更没有目瞪口呆一眼认出他来的王晰。
“小高杨!?”王晰放下手里的简易钓竿,刚刚收获的战利品也被他一把扔在了路边。
高杨身后的人放松了动作,“你们认识?”
高杨立马挣脱开束缚,活动起手脚。可看到王晰走过来,他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真实发生的,在末日里锻炼出的果敢突然没了踪影,手足无措的尴尬在他心里占据了上风。
“你没事吧!天呐,你也还活着。”
王晰不由分说,走上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高杨僵住了一秒,才敢把下巴搭在王晰的肩上。
“嗯。晰哥也……还活着。”
王晰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以后,高杨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有时候想想,世界崩塌,信赖的一切不复存在,能在这样的末日里偶然遇见,缘分早已说明了一切。
“所以,”先前将高杨擒拿住的健硕男子看看王晰,看看高杨,发话了,“你不是来偷车的。”
“什么?”高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偷这辆车吗??”
“我看你鬼鬼祟祟的,还以为你要偷我们的车。”
高杨前前后后环顾了一遍面包车,“我偷这个干嘛?”
“开啊。”
“这车还能开?”
“当然能开,这是车啊,我们有钥匙的。”他怕高杨不信,还拍拍自己的裤兜,“我保管得很好。”
“钥匙在你们那,我怎么偷?”
“这个要问你啊,我又没有偷过车。”
高杨无语了。
“哎哎哎,还没介绍呢。”王晰一把揽过高杨,他比高杨矮上那么几公分,高杨没办法,缩了缩配合他的动作,“洪之光,这高杨,我在前公司带过的实习生。高杨,这位是洪之光,我在路上认识的。”
“刚刚不好意思了。”
高杨点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接受了道歉。
误会解除,几个人坐在河边用高杨的平底锅煮鱼吃,中途加入的还有在附近挖野菜的鞠红川。听王晰讲,他们三个同行有一段时间了。高杨看着王晰用匕首利落地处理鱼的样子,和之前在公司里文质彬彬的模样不太一样,倒是那股认真劲儿,跟指导他工作时没有什么分别。
“怎么了?”王晰大抵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啊,没有,很久没见过晰哥了嘛。”
“是啊,我还想说呢,你瘦了。”他又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高杨若是说自己不心动,那是假的。
鱼已经下锅,柴火烧得噼里啪啦响。他们围坐在一起等待鱼熟,四个人不是冲锋衣就是户外背心,远远看过去,倒有点像世界还在正常运转时的钓鱼佬聚会。没有什么调味料,只有鱼塘的水和鞠红川薅来的野菜,锅甚至没有锅盖。高杨看着这简陋的野餐,不由得想:待会儿要怎么吃呢,直接上手,会不会觉得我不卫生……
“小高杨一直是一个人吗?”
高杨被突然点名,王晰瞧他一脸懵的模样还以为他是饿了,“啊,我的话。之前有和别的人一起行动,但是他们都……”
都怎么样了?高杨没有说出口,对自己自行离开的真相下意识选择了隐瞒,不稳定分子融入集体是有困难的。大部分时候他不愿对王晰撒谎,但没说出来是不是就不算说假话了呢?他为自己残缺的答复感到心虚,若王晰真的追问起来,他必定会乱了阵脚,败在王晰无限的真诚和包容里。然而和他想的不同,王晰对他没能给出的细节并不关心,他抛出这个问题,只是为了——
“那你和我们一起吧。”
太阳正在缓慢西沉,王晰身后的那片鱼塘闪着粼粼波光,在阳光的渲染下,王晰那张久违了的脸像极了游戏里才会出现的精美过场动画。丧尸折磨他够久了,高杨有时候也希望这一切是一个可以被闹钟打断的梦,但至少,不要是这一刻。
“和我们一起去天堂城,坐我们的车,去哪里不是去呢。”
爱情,似乎和丧尸一样,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这简直是高杨梦寐以求的时刻,抛去那辆快报废的面包车来说的话,末日最大的幸福也不过如此了吧。
9.若有队友开车,保持警惕,勿轻易入睡,小心背叛
高杨在车辆驶出隧道的那刻幽幽转醒,开车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王晰。他加入这支小分队已经第八天,偶尔轮到他守夜,抱着枪坐在一旁,他会偷偷凝视月光下王晰熟睡的脸,又在他发出梦呓的那一刻慌忙移开视线。车里放着舒缓动人的爵士,那是他们在上一个城区搜刮物资时偶然路过的影像店里找到的。王晰很惊喜,丧尸肆虐这么久,收音机早已接收不到音乐频道,只剩CD、磁带和黑胶唱片里还残存着人类文明最后的辉煌。电台的主持人们都怎么样了呢,被吃掉了吗,还是成了追着活人啃的大军一员?没有人知道。又一阵困意袭来,高杨隐约听到王晰打开了收音机,重复播报的天堂城经纬度坐标再次出现,高杨就听着沙沙作响的收音机,再次陷入沉睡。
临近傍晚时他们下了高速,开入城区开始找物资,运气好的话希望可以再换一辆车。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找点吃的并且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度过夜晚。
他们已经进入了东北,就在辽宁界内,但指示牌已经不翼而飞,没人知道这个坐落在山脚的小县城到底是哪。天色渐暗,路况却不见好转,一路上都是报废车辆和倒地的电线杆,十字路口处甚至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没办法,只好停下车,步行前进。
不知是不是因为县城够小,人口够少,一路上他们都没遇到什么丧尸,当然也没有活人。街边的一家饺子馆还拥有完整的卷闸门,适合用于夜晚临时避难,鞠红川掏出铁丝,三两下把锁开了,几个人就迈步进去,开始了常规的检查和扫荡。
角落里的尸骸已经激不起什么波澜,高杨跨过过去,熟练地检查然后锁窗。洪之光埋伏在一边,高杨刚转身,他就扑出来“嗷嗷嗷”地叫,没想到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你小点声,万一附近还有丧尸呢。”
“这你倒不怕,那服务区的时候你为啥反应那么大。”
“那不一样。”
“嘿,都是死人,哪儿不一样。”
“骨架,和内脏能一样吗!血淋淋的你们不觉得很……”高杨本来想说“恶心”两个字,结果不小心又联想到了前天的情景,一下子又想干呕了。
他捂住胸口,平复了几下呼吸,才算好起来。与此同时,王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搜罗出一袋面粉,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雀跃起来。东北人的底层代码触发,他拎着面粉,一脸兴奋地说:“咱们包饺子吧。”
“水够吗?”这是关心生存底线的鞠红川。
“哪儿有陷呢。”这是关心食物本质的洪之光。
王晰看向高杨。
“没有灶啊。”
“这是饺子馆,怎么会没灶呢。好了好了,高杨你也不想看你晰哥吃不上饺子吧,这样,你跟晰哥去后厨看看还有没有盐什么的,我跟洪之光去外面找找,说不定还有没断电的冷库里会有肉。”鞠红川一边说一边把高杨往前一推。
“这么晚了你俩出去啊。天快黑了。”
“咱们都活这么久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城里咱们也溜达过了,没什么人。天黑之前肯定回来,等我俩的好消息啊。”
鞠红川说完,从包里拿出对讲机抛给高杨,随后给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对讲机砸进高杨怀里,他都不用猜就知道鞠红川什么用意,可惜两人在他能够开口之前就已经光速拾起枪溜走,高杨也只能冲着门口喊一句:“注意安全!”
“看来只有我们了。”王晰看起来毫不在意,他耸耸肩,又转过头问高杨,“那我们再去楼上看看吧。”
说是饺子馆,房子内部的结构早就已经被这场丧尸世界大战折磨到面目全非,他们是通过门外那块染血的招牌辨认出来这处地址最初的用途。走进来的时候,除了尘土,废墟,就只有几张破烂桌子和椅子。高杨跟随王晰的脚步往上走,看见墙面上还挂着饺子馆店主的全家福,玻璃的相框碎成一块一块,相片上的人脸被血迹和灰尘蒙住,已经不再清晰。他停下来,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
“有时候我也想,如果这是一场噩梦就好了。”大概是见高杨停在了楼梯中间,王晰也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最终停在同一张照片前。他说着,伸出手,擦去全家福中唯一还未被污血侵染的面孔上那厚厚的灰尘,他捻去手指上的尘土,一张小女孩的笑脸在采光不足的楼梯间重见天日。
“可是,噩梦做了这么久,还没有醒。如果出不去,我至少要找方法活下来,活到可以醒来的那一天。”
“活到现在的人都不容易,死去的又何尝不是。上一个和我同行的人,被丧尸咬伤后,要我杀了他。他说的时候很果决,眼睛看着我,一动不动,可当我接过他手里的枪。”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他在抖,高杨,他在抖。”
高杨很想说,那你呢?开枪的那个瞬间,你又是什么感受。他其实觉得那个让别人开枪的人很懦弱,但同时也料到王晰会对自己感受避而不谈,在末世面前他依然保持这种近乎单纯的团结与利他性,说不清是理想主义还是天真。过分在乎别人的感受,到头来往往只有自己受罪。就像那个被王晰一枪崩掉的人,得到解脱,告别炼狱,留下王晰自己舔舐伤口,为杀过人在午夜惊醒。
“你还是这样。还记得在公司,排挤我的是明明是别人,你偏要帮我出头。”高杨低下头,想起这些往事又另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然后你也一起被排挤了。”
“这事就是他们做得不地道。”一说起来,王晰那股义愤填膺的劲儿又起来了,“哥跟你说哈,他们那会儿搞的那个小团体,我看他们不爽很久了……”
可是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产生交集,高杨才能在无尽的末日里找回一点属于他的旧时光和理智下去的可能性。他当然是不赞成在生死存亡的末日里谈论团结、友善和互助这些过分善良以至于像胡言乱语的词汇,可他记忆里的王晰过于美好,甚至没有更改半分,离开真的是一个好的选择吗?他坚信自己制定的规则正确,可以保护他在活死人的世界里苟延残喘,可是……
哔——
10.遇到有人劫持,放下救人情结,跑
对讲机不合时宜地发出声响,高杨按下按键,只听到一片嘈杂,他看向王晰,两个人都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川子?”他试着呼唤对方。
“你们在刘老二饺子馆,我说的没错把?”
这不是川子的声音。
“你是谁?”
“您就甭管我是谁了,你们的小伙伴呢,现在已经被我们绑起来了。带上你们的物资,沿着这条路走到头,有一个商场,门我已经打开了。不要少东西,整个镇子都有我们的监控,明白吗?”
高杨心一沉,他早就注意到一路上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崭新的监视器,只是初来乍到,他们的当务之急是安定下来。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这下连隐瞒的机会的没有,对面说“我们”,就代表人数不详,除了乖乖交东西,高杨不敢赌。
“我要先听听他们的声音。”
“嘿,想得美,你以为拍电影呢,爱信信不信拉倒。”
接下来无论高杨怎么说话,对面都不再回复。他收好对讲机,想问问王晰的意见,对方却已经三两步下了楼梯,还回头催促他:“走吧。”
“好。”高杨应了下来,跟上王晰,“我们去会会他们。”
事实证明这帮劫匪没有在撒谎,他们真的掌握了全城的监控,高杨王晰走错路的时候甚至还能出声提醒。商场并不远,不一会儿两个人就带着仅剩的弹药和食物来到了商场。
“武器和物资放在地上,然后退后。”
两个人影在二楼出现,高杨王晰定睛一看,鞠红川和洪之光被五花大绑在二楼的栏杆上。他们把身上带好的食物和包放下后,准备开始后退,左边的那个劫匪却用枪指着高杨说:“外套里的枪,掏出来扔地上。”
这下高杨也没辙了,枪是他提前藏好的,他不明白对方怎么会知道他兜里有枪。只能老实拿出来让地上一扔。
“呦,这我蒙的,还真有,你小子想玩我?”
两个劫匪开始一步一步往下,被枪指着的高杨举起双手,开始后退。一旁的王晰却纹丝不动。楼梯上的两人对视一眼,一起把枪指准了王晰。高杨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他想上前拉住王晰往后,却引来劫匪的再次对准的枪口。
“后退!”
王晰眯起了眼睛,依然没有动作,眼见劫匪已经补补逼近,高杨感到心脏都要跳出喉咙眼了。
“马佳?”
左边的劫匪一听,立马精神了:“晰哥?”
“佳儿?还真是你啊。”
“哎呦,晰哥,这都是你朋友啊。”他摘下头套,放下了枪。
“那可不,你这是要……”王晰抱起了胸,小眼睛还是眯着,“打劫我们啊。”
“没有没有,都是误会,都是误会,这都,都是旁边这小子的主意。”
“马佳你什么意思。”另一个劫匪不乐意了。
“来子棋,你快把枪放下。”
“不是,我们第一次打劫你就不干了,哪有这样的。”
“哎呀都朋友。”
“你朋友,又不是我朋友,我们之前说好了的。”
楼梯上的两人明显意见不统一,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枪也不抬了,劫也不打了,专心致志地呛架。王晰见他们没空搭理自己,自顾自地去捡刚刚扔下来的东西。而高杨,高杨听着那两人的吵架声,也眯起了眼睛。
子棋,子棋,“龚子棋?”
“高杨?”
这话一出,吵架声也停了,另一个劫匪摘下墨镜,一脸惊奇地看着他。
“大晚上的还戴墨镜,真有你的。”
“打劫总要正式一点。”
马佳大喜过望,这下让龚子棋放下枪的理由就正当了很多,“嚯,都认识,赶上过年了。”
被绑着的鞠红川幽怨地开口:“早知道……就应该让你们两个出来。”
洪之光是个乐天派,知道没事以后已经开始乐呵呵傻笑了:“咱晰哥人脉挺广。”
警报解除,鞠红川和洪之光活动着关节,在栏杆边拉伸。王晰和一边的马佳则开始了叙旧,他们两个貌似是多年的旧友,说着一些旁人都没听过的趣事。龚子棋站在高杨旁边,看着眼前的一幕,小小撞了高杨一下。
“你小子可以啊。”
高杨无奈地叹着气,“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怎么,你们柏拉图啊。”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只是,刚好遇到了,就一起走而已。”
“高杨,不是哥们儿说你啊,都这么幸运了,你还不珍惜!好好抓住机会,择日拿下,好吧。”
龚子棋攀住高杨的肩膀,轻轻摇晃着。高杨又想叹气了,好像自从遇见王晰,他就叹个不停。他不懂幸运的定义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人人都把在末日里遇见白月光当成好事一桩?他认真地享受了几天重逢的日子后,便紧迫地意识到自己这次再也做不到毫无感情地放下一切,转身离开。他发誓不加入一切团队的誓言很可能要就此打破了,而他看不到这件事能带来的好处。生活在丧尸遍地的世界里,他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活下去。但信任他人,把后背交给伙伴?他认为这有悖于他的生存准则。
“子棋!晰哥说要包饺子,咱们去二楼的超市看看去。”
“来了!”龚子棋重重地拍了拍高杨,是什么意思已经不必明说,随后就小跑向前,拉着马佳带路去了。
大部分人可能会以为,在末日里占据百货商场,是无后顾之忧的绝佳策略。马佳和龚子棋就属于这个“大部分人”。在发现这个小镇是空城,剩下的丧尸顶多能组上两支足球队之后,他们立马搬进了这个商场,占山为王,然后扫清丧尸,布置警戒和监控,万事大吉,一切都像是丧尸冒险电影的美好结局。
“实际上,超市里剩下的物资并不多。最开始爆发的时候还没波及到这里,很多物资都被抢光了,后面越来越严重,我估计超市也补不上货了。我们到仓库里清点过,就算只有两个人,也只能撑两三个月吧。”龚子棋说着,搬来大锅,给卡式炉换上气罐,开始烧水。
“这就是你们打劫我们的原因吗。”在一边兢兢业业擀面皮的鞠红川还是没放下被绑起来的仇。
“那总不能座山吃空嘛。”
高杨点点头,对马佳的末日生存意识表示了认同和赞扬。
“也不全是因为这个。我们在这里待了一阵以后,最大的问题就开始显现。”
“对,这小子看腻歪我了。”
“你少来。”龚子棋拿起擀面杖,作势要打马佳,“ 很无聊,这里很无聊,与世隔绝,连路过的人都没有,要不是偶尔听听广播,我会真的以为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简单来说,就是寂寞了。”
“这家伙读了那个书店里的书就发癫了你知道吗。”马佳说的是三楼的那家书店。
龚子棋不好意思地说:“时间久了,就想找点东西消遣。我读了西西弗神话,里面第一句话就是‘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
马佳指了指脑子,“哲学家都是精神有问题的人,不读哲学才能长命百岁。”
“只是那么一句话当然不足以让我走向抑郁。只是我突然发现,我们的生活变得和书里写的没两样,甚至,还要更荒谬一些。这个世界混乱不堪,没有公正也没有真理。我开始想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日复一日的琐事,日复一日的隔绝。”
“他就是太孤独了。”马佳对龚子棋的长篇大论做出了总结,“所以遇到你们,我们很开心。”
“开心的只有你们几个吧。”
“哎呀川子,你就别生气了,待会儿的饺子你多吃两个。”马佳语气谄媚,还给鞠红川捏起了肩,才两个小时,他就已经和剩下的人都混熟了。
高杨对这种社交能力简直感到恐惧。他推了一下脸上的眼镜,又问到:“所以,你们打劫是找乐子的?”
“晰哥,你这小孩不错,上道。”
“那是。”一看王晰的样子和回答的内容你就知道他其实根本没在听,他专心致志地压着手下的面皮,像对待标书一样对待着饺子皮,至于其他的事情,他大概率只是装作听懂了。
“你总得给自己找一点刺激,不然活下去就很难,你会想自杀。或者找个朋友陪着你,知道自己不是世界上唯一幸存的人,会觉得很安慰,有人可以说话,没那么孤独。”
“子棋说得对,没你这哥们儿我可能早死了。”龚子棋和马佳越过桌子碰了个拳,算是感谢彼此这段时间以来的陪伴和帮助。
洪之光已经有点想流泪了,完全忘记了被袭击和绑架的事情,红着眼睛在旁边感叹:“哎,多好啊。”
鞠红川则继续扮演着无情的擀面皮机器:“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就是在给绑架我们找借口……”
关于龚子棋的那一番话,独来独往惯了的高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在他眼里,关于人生的观点始终是主观的,龚子棋认为你需要在世界上有牵绊,你需要一点新鲜感,若是像西西弗斯一样推着巨石在无尽的山坡上做无用功,就只有黑洞一般虚无的孤独感,而孤独感会让你活不下去。他不说对,也不说错,别人有别人的活法,而他有他的。孤独,他想,才是乱世里唯一的真谛。
第一锅饺子已经熟了,高杨揭开锅盖,水饺腾腾的热气给他的眼镜蒙上了一层水雾,高杨还来不及自己擦拭,另一只手已经贴了上来,在他脸上留下面粉干燥细腻的触感。
镜片不再朦胧的地方,高杨看见王晰噗嗤地笑了,他摸到脸上的面粉,然后听到王晰说:“我也觉得子棋说得对,没有小高杨,我可能也死了吧。”
冻肉的饺子口感说不上多好,但对于王晰这个许久没吃过饺子的东北人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一顿佳肴,更多的,是一种慰藉。
夜里,马佳把他们带到了商场的床品售卖区,让他们几个在这里过夜。
“这里呢我们刚刚都排查过了,整座商场里没有丧尸,不过为了安全,还是会把各个区域锁上,这是这里的钥匙,你们保管好。”
床!久违的床!高杨往上面一躺,这触感,是真实存在的吗!过去的几个月里,他要么睡在车里,要么席地而眠,情况好点时候能分到睡袋,但自从加入王晰这个小分队,就没有情况好的时候,你看,这本来也是要被打劫的,只是刚好劫匪是熟人。
也许是太久没睡过软床,又或者是应该有人守夜的房间却没有其他人醒着带来的不安,耳边已经传来其他人平稳的呼吸声,高杨却怎样也睡不着。还有一件事在他心中悬而未决,他已经比计划中离开的日期晚了很多天,这让他感到危险。他不觉得羁绊是好东西,太多游戏和动漫里的人物不都是因为这个死的吗?说着什么羁绊啊友情啊什么的就冲上去了,动漫里看看可以,现实里谁会这么干啊?他不认为自己是末日世界的主角,所以这点独属主角的高光时刻就更不应该和他产生联系。而最让他焦虑的是,他真的开始放不下王晰,放不下其他人了。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翻过身,发现黑暗中有双亮晶晶的小眼睛。
“小高杨也睡不着吗?”
三线城市,商场的层数并不多,稍微爬一爬,很快就到了顶楼的天台。高杨看见还未竣工的天台酒吧,围着廉价的灯球,地面上铺陈的塑料绿地已经看不出绿色,被太阳晒过太久,踩上去就脆了。王晰搬来椅子,布面的椅背灰尘有点多,还有一些早已干涸的血渍,但他们都已经不会在意。
人类文明的崩塌让天空分外晴朗,点点繁星不会在意地球上发生了什么,它们只负责在漆黑的天幕里兀自闪耀。高杨就坐在这样的夜空下,看着半弯的月亮和澄澈的天空,半夜里温度不高,才能让他敏锐地捕捉到左肩的热源,王晰也坐在这样的天空下,挨着他。
“以前在大城市里,还看不到这样的天空。”王晰看得有些痴迷了,于是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是啊。”
高杨转过头,星光给王晰那张脸渡上一层柔光的滤镜,让他回到无数个他们曾经一起在办公楼度过的加班的夜晚,只不过那时候,照在他脸上的,往往是落地窗外璀璨的城市灯火,但这对高杨来说,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让我想起了以前和你一起加班改方案的时候。”
“那个时候,要多谢晰哥了。”
他也想起他和王晰一起在天桥抽烟,那段时间很难熬,没有王晰帮他,会更难。工作做不完,只能加班赶,结束以后连地铁都停了,王晰叫他回自己家住,他们在回去的路上停了一段,在天桥分享了高杨身上仅剩的一根烟。
“如果手边有烟,就更好了。”
有这种可能吗?当你怀念过去的时候,身边的人也在和你想着一样的事情?过去已经美好得像电影情节,星空下你们却还能心有灵犀地回忆着共同的往昔?他想王晰大概不知道吧,在丧尸病毒肆虐的这些日子里,有多少活不下去的时刻他都抱着记忆取暖,而关于他的记忆,曾是某个晚上最主要的热源。是人都会贪恋这种温柔,这就是他没办法再果决的原因。
更糟糕的是,他似乎没有停下的打算,“我……其实一直在想这件事。”
高杨很快感到自己心跳加速,他知道,这是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的前兆。
“从我们偶遇的那天起我就不停地想,关于那次调任,我也很后悔。我不知道后面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如果可以重来,我想我不会签那份调任申请……可是既然我们可以再遇见,就说明上天给了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而这一次,我选择告诉你,高杨,我爱你,不要走,和我们一起,去天堂城吧。”
如果这是高杨在玩的电子游戏,这会是多重结局里唯一的Happy Ending吗?天台的风太大了,王晰手上的温度不知被风带走了多少,好凉啊,高杨看着自己和王晰交叠在一起的手,和那天在天桥上递过的半根烟的那只惊心动魄的相似。随后是逐渐靠近的距离,高杨垂眼,看见王晰震颤的眼睫毛,太近了,此时此刻,在星空之下,他必须得说些什么……
“你就是拿准了,觉得我不会拒绝你,是吗?”
“什么?”王晰僵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不是爱,王晰,这不是爱。刚刚你也听龚子棋说过了,你只是太寂寞了,而我刚好出现。”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听见高杨这么说,王晰的语气也冷了下来。
“因为这就不是。它在心理学上有名字的,是吊桥效应。因为吊桥效应,所以你觉得你喜欢我。如果那天被按在引擎盖上的不是我,你也会爱上他的,是不是我,根本就不重要。”高杨撇过头,不再看王晰的表情。
“你在我心里很重要,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
“每个人在你心里都很重要,你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因为你就是这样容易被道德绑架的好人,你不忍心丢下我,你同情我是一个人,然后你误以为这个是爱。”
“我当然关心每一个人,我们互相帮助,才可以活下去啊。可是难道你感觉不出来,我对你不一样吗?”
“感觉得出来啊,因为我们之前就认识呗。”高杨冷笑了一声。
“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之前就喜欢你呢。”
“如果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要走!”高杨终于忍不住了,把积累的委屈一起爆发出来,“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要为我出头,不要陪着我加班工作,不要跟我抽同一根烟,不要让我喜欢上你以后又一走了之!”他越说越激动,一贯稳重冷静的形象终于维持不住,几乎是要喊出来,说到最后,连手也在轻轻颤抖。
王晰没料到他会这么的激动,一时没反应过来,“对不起,我……”
“不。”高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呼吸平复好情绪才继续开口,“不要解释。本来我们也应该分道扬镳的,反正洪之光告诉过你我会走,正好,我们就在这里分手。”
“你不明白,当时的情况很复杂,没有解释清楚是我的错……”
“能有多复杂!你只是不喜欢我,这样一句解释,已经够了。”
一段良久的沉默后,王晰握紧了双手,“好。你不愿意相信我,我接受。但是至少,我想带你一起去天堂城。”
“我去不了。”
“为什么,那里会更安全啊,我们在这里换一辆车,很快就可以到。”
“天堂城……天堂城听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幌子,你们不觉得有问题吗?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去那里,最好你们也不要去。”
“你不要意气用事,人多的地方,大家一起合作,活下去的机会才大,人是群居动物,大家在一起才好啊。”王晰试图上前去牵他的手,又被高杨不留情面地挣开。
“人多的地方才危险呢!”他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对着王晰说,“我没有意气用事。你不用再关心我了,我有自己的规则要遵守,天堂城我不会去,要去你们去。从前我就是一个人活,接下来我一个人也不会有问题。你好好担心你和你的队友吧。”
高杨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拉开通往楼梯间的铁门,发现门后站着龚子棋和马佳。
“嘿你看这事儿整的,我们绝不是偷听哈,我们就是碰巧,就是,呃,就是……”
“我们就是在偷听。”龚子棋大方地承认后,又拍了拍高杨的肩膀,“你这样是拿不下他的。”
高杨简直气笑了,懒得理他们,从他们中间挤了过去以后就下了楼梯,也没再回到床品区,因为睡在那里会让他看见王晰,而他知道如果自己看见王晰伤心,就又该动摇了。在末日,荒诞不会让你自杀,犹豫不决才会。
11.尽量保持充足的睡眠,尽量
高杨再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痛,他在三楼的书店里坐了一个晚上,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又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他活动着肩膀,走出了书店,想看看大家都起床了吗,走到商场大厅时,却刚好看到王晰一行人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
“这么快就走?”马佳恋恋不舍地说。
“你们的东西也不多,见过这一次,够了。”
乱世中旧友重逢,此次分别,下次再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连是死是活都将杳无音讯。马佳重重地拥抱了王晰,两个人互相说了一些珍重鼓励的话之后,高杨又听见王晰说:“高杨……就拜托你们了。”
随后,他深深地往楼上看了一眼。高杨不知道他是如何感应到自己在这里的,只是迅速地撇过头,假装不在意。
“走吧,我给你们找了新车。”
“嗯。多谢子棋。”
几个人走出了商场的大门,阳光铺洒在落满灰尘的瓷砖上,晴朗的天,他们离开的背影被门外的光线拉成长长一条。高杨咬着嘴唇,第一次,不是他离开队伍,而是队伍离开他。
没有什么大不了,他对自己说,那不是爱,只是一段共同生存的经历,分开,你好我好,活下去,才是唯一的要义。
祝你活着。他在心里对王晰做了最后的告别。
“高哥,高总,你……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王晰一行人离开后,马佳和龚子棋怎么跟他说话他都兴致缺缺,两个人甚至还邀请他一起打篮球,不料遇上了百年难得的篮球废材,只好在影像室看起DVD,马佳龚子棋被鬼片吓得嗷嗷叫,高杨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高杨点点头。
马佳看着高杨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觉得丧尸还没来把自己咬死,心要先累死了。
“不是,你明明就很爱嘛,为什么还要分开啊。”
“你不懂。”高杨懒得解释,依旧在沙发里摊成一长条,他翻了个身,面对着沙发靠背,这样就没人看得见他现在的表情 ,“你们昨天不是都偷听了,还不知道?”
沙发里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马佳看着高杨那副死样子,翻了个白眼,“天台风那么大,听得清鸡毛啊,就听见你说王晰不喜欢你什么什么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自己说的时候下了决心,说出来感觉浑身轻松,但是从别人嘴巴里出来就完全不一样了!高杨觉得耳朵在流血,心脏在喷血!但是男人要脸,他才不会后悔!
龚子棋搬来了收音机,开始调频。临走时王晰邀请了他们一起去天堂城,那个传说中有大批幸存者聚集,分工合作,一起生存的堡垒。一开始这样的理想之地有很多,但后来都因为内讧或者有心人设计而迅速消亡了。听见还有一个这样的地方,他们很惊讶,但这里的物资尚多,他们不想直接放弃,便让王晰写下了广播频率,若时机成熟,可以考虑动身。
收音机开始滋啦滋啦地响,龚子棋调整着旋钮和天线,扬声器终于出现了那个高杨一路上收听了无数次的,断断续续的机械女声。他越是不想听,声音就越大,越是往他耳朵里钻,他又回忆起和王晰同处的日日夜夜,想起他在车里听着长篇忍不住轻轻哼唱时蜜一样的声音。
他听着,悲哀的意识到,从前被他唾弃不已的宿命论惊人地反映在自己身上,如果不是王晰的离去,他不会大伤元气,请假在家打了三天三夜的游戏,也就不会从初期幸存,然后再一次遇见他。可终究有缘无分,不是他的,再怎么硬塞给他也不是他的,并非是他不想争取,而是时机已到,那他们也应该再次分开了。
耳边收音机的音量不减反增,正是高杨的emo时刻,他忍不了了,爬起来用抱枕砸向了龚子棋,“能不能别开那么大声!”
然而龚子棋面对高杨的抱怨却一动不动,听着广播里那个不断重复的坐标,他呆呆地转过头,问高杨,“这就是你们要去的天堂城?”
高杨感到莫名其妙,心里惴惴不安,“对啊,我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的目的地就是这里。”
“不能让他们去,我们得去把他们拦回来!”马佳冲上来,抓住高杨的肩膀用力摇晃着。
“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了。”高杨摸不清状况,但也开始本能地焦急。
“天堂城就是以前的新伊甸!”龚子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焦虑不已。
“新伊甸发生的故事,和爆发初期的海城体育馆事件差不多,却更惨烈。最开始,那里和理想中一样,分工合作,共同生存。但是后来,后来就和海城体育馆一个下场,混进了感染却隐瞒真相的人。可是最严重的后果不在这里,那里的丧尸,”龚子棋停顿了一下,斟酌着再次开口了,“似乎有了智力,学会了隐藏自己。新伊甸经历了一次扫清,人们以为那里没有丧尸了,于是将新伊甸改了个名字,再次广播坐标,可是丧尸没有被完全消灭,他们在杀光了基地仅剩的人之后唯独没有破坏广播,让广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目的就是吸引新的不知情的幸存者。这些……都是我们一路上遇见的人告诉我们的。”
“你们不知道吗?”马佳着急地问高杨,却看见对方的脸色随着龚子棋的叙述愈发铁青。他挣开马佳的手,冲向房间的角落,干呕起来,同时感到头晕目眩,脑海里尖叫、断肢、活生生开膛破肚的人间炼狱再度上演,他大口地呼吸着,努力压抑强烈的反胃感和不适,却还是感到一阵虚脱,靠着墙坐下来。
“怎么回事。”
龚子棋迅速拿起桌上的一瓶水,冲到他的身边,高杨就着龚子棋的手喝了两口水,有气无力地吐出五个字:“海城体育馆……”
龚子棋瞬间明白过来,高杨是海城体育馆事件的幸存者。
“我们必须要去追他们。”马佳看了一眼手表,距离他们离开早已过去了几个小时,按照他们计算的车程,王晰他们会在天黑前到达,“就算追不上,也得试试,不然我一辈子原谅不了我自己。”
“好。”龚子棋应下马佳,随即起身对高杨说,“你情况不好,留在这里,等我们信息。”
“不行。”高杨抓住龚子棋的衣角,“让我去,我必须去,否则,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惨痛的经历让他学会了在必要的时候欺骗自己,他以为只要忘记,就没有什么大不了。他曾经自欺欺人,在海城体育馆逃出生天后,没有任何人愿意相信他是无感染者,没有任何人愿意接纳他。他理解,换做是他,也不会选择相信。所以他重新编织自己的记忆,把过去埋在心底,那个在废墟前泪流满面浑身血污的年轻人从此消失,他会用理性和规则武装自己直到世界的尽头。但他终究不是那种能欺骗自己的人,记忆或许会说谎,身体的反应却不会,就像他始终适应不了的血腥场面,而当他知晓王晰可能会有危险的那一刻,他发现,他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剧烈。
12.永远,永远,不要逞英雄
旷野的风灌进车内,王晰看着一路上坍塌的废墟,不禁心想,这辈子还有向高杨说明真相的可能吗?
调任的机会很早就摆在了他的面前,接受它,一年以后,回到总部就是升职加薪。他犹豫不决的主要原因是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节奏,多花一年去适应别处的生活后又再回来,没必要。他不是那种追求世俗成功的人,什么样的生活算好呢?或许白日里工作,夜晚里放松,闲暇时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身边有朋友,有爱人……
对高杨的帮助当然不是因为没来由的圣母心,是师兄的请求,他答应下来,承诺自己会好好照顾。
如果,这就是那个可以让你生活更美好的人呢?
天桥的一根烟,越发频繁的过夜邀请,在公司渡完劫后两个人一起吃宵夜,去高杨家打PS,周末收获朋友的赠票,音乐剧开演之前在环人广散步。黑暗中他听着演员的歌声突然惊醒,不再孤单,有人陪伴的好生活就在身边。
但是……
调任的机会已经说明了一切,公司管理层现在内部党派斗争严重,上司给出这个机会,是想提拔他的资历,来日就有更大的主动权。如果他和高杨真的在一起了,有心人发现,再大做文章,势必对他们两个都不利,他只能再等,起码要等到这阵风头过去,那时候再做考虑。他等,没想到先等来了高杨的告白。
“我想,我们都需要再多一点的时间。”
他说完,回去就接受了调任。等他再回来,不会再有什么阻拦在他们之间,只是没想到,在能够向高杨说明清楚之前,那边就先要求他立马上任,调任的事情被拖了太久,很多工作需要交接处理。他试过打高杨的电话,只有已关机的忙音,拖同事问过才得知他刚请了三天的假期,没办法,他只好先把高杨的电话放在一边,有时间再拨通。
直到有一天他走出地铁,发现街上满是慌张的人群,远处的大楼烧着熊熊大火,人们尖叫、奔跑,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是一切的开端。
“晰哥,晰哥!”
王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一边开车的是鞠红川,他轻踩刹车,放慢了速度,周围的景色已经又变化了一点。王晰听见他问,“我们开对了吗?”
王晰展开地图,马佳他们还给了一个GPS,他对着定位和地图,又看了一眼刚刚驶过的路标,“是对的。”
“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王晰看向眼前空荡荡的道路和打开的工厂大门,也感到了一丝疑惑,但他没有想太多,说:“可能是快天黑了,所以没人出来了吧。”
驶入工厂大门后,鞠红川找了个空位把车停好,三人走下车,看到周遭停着几辆完好无损的汽车,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车辆多,有的还沾了新泥,这里应该是有人的。
这里是一处废弃的工厂厂房,铁制的大门用喷漆写上了大大的“Paradise City”,东侧应该是员工宿舍,但大部分阳台都被封死了,远远看过去,就像一个巨形马赛克。西侧是仓库,门开了一半,有辆叉车还停在外面,叉车上的木头箱子看上去很新,更加印证了他们这里有人的猜想,或者至少,最近有人。
几个人慢慢向工厂大门走去,但走得很谨慎,这里的氛围和想象中的热情宜居不同,反而只有人走茶凉的萧瑟,王晰不禁猜测,难道这里又一次被抛弃了吗?
铁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工厂内部似乎没有断电,能听到某些小型机器运行时那种微微的轰鸣,但偏偏吊灯是灭的,让他们昏昏暗暗看不清楚。
工厂里真的一个人也没有,王晰不免有些沮丧,但空的就是空的,只能说明他收听到的信息有误。末日里求生就是这样,跑空是常有的事,他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彻底放弃,毕竟人总得活下去。
“好吧。”他放下了一直端着的枪,“看来我们错了,天堂本来也不存在。”
“也有可能是转移了阵地。”洪之光安慰他。
“但是他们转移的时候不把广播关掉的吗。”鞠红川收起枪,开始准备在这里检查一下有什么可以收集的物资。
“可能忘了吧。”王晰说着,继续往工厂内部走去。他们已经走到了工厂的中央,但高大的墙把傍晚残存的阳光遮蔽得一干二净,北面的棚顶有一处破损,漏下来的光能让他看得清楚一点。
他一边走一边往上张望。总觉得这个工厂的宁静有种说不上的古怪,就在犹疑的时候,脚下咔哒一响。
“晰哥!”“王晰!”他应声回头,钢索吊起的报废汽车正划过工厂污浊的空气朝他飞来。身体比他的大脑快一步做出了判断,他快速扑倒,衣角卷起尘土。那辆吊起的重物则砸在了加热炉上,撞击发出的巨大声响让三个人都产生了耳鸣。
鞠红川缓了好一阵,才从耳鸣和目眩和中找回头绪,他快速跑至王晰身边,扶起了他。
“怎么会有机关……”王晰离声源最近,他的耳朵里依然嗡嗡作响。
洪之光也来到了王晰身边检查安危,他看着钢索吊起的小汽车,却感觉到了不对劲,“吊起来的高度不对。”
王晰和鞠红川也抬起头,钢索和汽车还在因为撞击摇摇晃晃,汽车的每个面都呈凹陷状态,全车的车漆有多处掉落,有的地方还起了锈。他们都意识到,如果这是一个用来杀人的陷阱,绝对是失败的,王晰一米八几的身高,而汽车吊起的高度怎么看也至少有两米多,就算是倒霉站在了最低点,也就能谋杀到NBA球星,这样一个粗略的陷阱,有什么意义呢?
最重要的是,谁会杀他们?
“没时间想这些了,我们最好快点走,这里肯定不简单。”王晰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也顾不上还在耳中尖啸的声音,快步向大门走去。但还未等他们走到门口,地面就传来微微的震动。
王晰率先停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工厂的吊灯也随着地面震动的频率开始摇晃。
“不好!”王晰在此刻终于意识到了那个蹩脚的陷阱装置意欲何为,但一切都已经太晚,他们拼命向门口跑去,还未到达门口就发现刚刚巨大的响声已经吸引来了大批丧尸,他们正疯狂地往门内涌来,现在跑出去,只会被撕成碎片。
洪之光举起枪,向丧尸群扫射了一波,稍微减缓了它们涌进来的速度后,马上跟着王晰他们一起向西侧碎掉的玻璃窗跑去,谁知道他们刚准备扒窗,又一批丧尸率先从外面抵达了窗口,咆哮着往里面挤。
王晰顺手拆过一旁的铁棍敲掉了一个丧尸的脑袋,拉住了鞠红川伸过来的手爬上了脚手架。
丧尸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他们踩在转炉的运输带上,一边往上一边射击挤上来的丧尸,但随身携带的弹药并不多,大部分都留在了车里,洪之光最先失去火力,只能靠枪托击退往上爬的丧尸,鞠红川和王晰开枪都更谨慎,不到万不得已不使用子弹。等他们爬到了转炉的最上方,已经无处可去了。
就是这样了吗,王晰悲哀地想,尽管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要活下去,还是逃不开丧尸末日里最普通的结局。下方的丧尸还在不停地伸出残缺的手,咆哮,撕咬,刚刚还空旷的工厂瞬间变得喧嚣。一旁的鞠红川喘着气在锈迹斑斑的传送带上坐下了,他掏出手枪确认了剩下的子弹。
“三颗。”
他们约好了,如果有一天真的被丧尸感染,就在自己转化之前饮弹自尽。
可是,他闭上眼,甩甩脑袋。高杨呢?如果得知他不在,会不会伤心?又或许真的那样绝情,不会再主动打听任何关于姓王名晰人士的消息。可以的重来的话,昨天晚上说什么他也会再拥抱一次高杨,可以重来的话,他不要离开海城,可以重来的话,在天桥抽烟的时候他会直接吻他,可以重来的话……可惜,不能重来。
他向远处眺望,天色在渐渐变暗,夕阳在天空留下一片灼烧的痕迹,照得瓦片的房顶闪闪发光,死在这样美丽的穹顶下,也算一种圆满,王晰淡淡地想着,只是那辆驶入的栏板货车有些打扰视线。
不等他反应,货车就踩满油门冲了进来,撞开挡在路上的丧尸,在发现转炉上的王晰一行人后立马调转方向,碾过丧尸一路冲过来。
王晰几个人瞬间明白他们的计划,开始往下爬,同时顺着货车的方向跑以确保可以快速上车。不一会儿车就来到了他们所在的转炉的方位,开车的是龚子棋,马佳和高杨则在后方的栏板里火力掩护。看见王晰他们开始行动后,龚子棋往左猛打方向盘,货车左侧的栏板与金属器械剐蹭出一阵难听的声音,王晰看准时机,一跃而下。
马佳看见王晰几人都安全跳进货仓中后立马冲后视镜打了手势,龚子棋调整方向盘后猛踩油门,卡车全速向前冲过去,王晰明白过来,他们是准备撞开北面的大门,从北边驶离。
栏板上的人纷纷抓紧栏板边缘,高杨放不下枪,干脆在角落蹲下来,继续狙击。丧尸在后面颈椎不舍,但随着货车的提速,他们与丧尸的距离越来越遥远,几个人都免不了松了一口气,随后迅速蹲下,准备等待货车撞开大门后逃出生天的自由。
龚子棋把油门踩死,卷闸门应声破开,让他意外的是,那里没有路。
更多的丧尸堵在了后门,更糟糕的是,由于他撞开了卷闸门,一部分丧尸被直接压在了轮胎下,他能感觉到货车正在慢慢升高,那是因为有更多的丧尸在拼命往车底钻,再这样下去车子会被掀翻的!
后视镜里,丧尸正在朝他们扑来。
龚子棋没办法,再次猛踩油门,强行将车往前开出了一段距离,但丧尸太多,地势变得凹凸不平,方向盘开始不受控制,货车最终在距离身后丧尸潮几十的地方侧翻。
翻车前龚子棋踩了刹车,速度不算太快,后面的几个人摔在地面上,受了一点擦伤。马佳顾不上疼,马上爬上驾驶位把龚子棋拖了出来。还不忘嘲讽一句:“这么多年的跑车你算是白开了!”
“马佳你这种时候还要和我贫!”
几个人开始本能地往前狂奔,但他们都知道,比体力他们是比不过永动机一般的丧尸的,必须想办法弄一辆车,或者找掩体躲藏,不然早晚得死。
眼尖的鞠红川立马发现另一边的库房窗户是打开的,他们爬上一旁的集装箱,三层叠放的集装箱让丧尸难以近身,随后他们踩着集装箱从窗户翻了进去。
库房是锁死的,外面的丧尸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几个人有了喘息的机会,靠着墙壁瘫坐下来。
“唉,这一趟对你们不值得。”鞠红川说这话明显是说给马佳龚子棋的。
“说啥呢你,人反正都要死,要是为了救你们死,那兄弟我才算死得其所了。”
“加缪说了,要义无反顾地生活,来这一趟,我不后悔。”
马佳听见这话,瞪着龚子棋,“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装,整得我跟个二百五似的……”
库房窗户外依然有丧尸聚集,高杨不知道它们散去的时间需要多久,他们现在一行人身上只有他带了简单的口粮,如果战线拉得太长,情况就会很糟糕。
他快速往窗外瞥了一眼,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若是熬到黎明,情况会对他们有利很多,但是……
“什么声音。”
马佳叹了一口气,“是丧尸挠门的声音。”
“如果知道天堂城就是新伊甸,我们绝对不会让你们来的。这里的丧尸,已经变聪明了。”龚子棋无奈地说。
高杨听见这话,又往窗外瞥了一眼,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幕震惊了他:丧尸开始一个一个往上叠,正在慢慢升高!
他坐不住了,立马站起来,“我们还有多少弹药。”
王晰亮了亮手中的来复:“七。加一个弹匣。”
鞠红川只有一把手枪,“三颗,还是自杀用的。”
洪之光耸耸肩——没了。
龚子棋掏出了一把手枪,“满的,口袋里还有一发弹匣,有一把来复落在车里了。”
马佳挎着一把半自动来复,身上挂满了弹药,腰上甚至还有个手榴弹。
高杨快速说道,“从现在开始,别想着自杀了,记住你们有几颗子弹,不要因为更换弹夹浪费时间,永远留一发给万不得已的情况,马佳分一点给洪之光和鞠红川,现在我们要准备开始逃生。”
几个人呆呆地看着他。
“库房的后方还有一辆面包车,我们走东侧的窗户,由马佳火力掩护龚子棋进驾驶位,点火成功其他人直接进后备箱。走门浪费时间,上去的人打碎玻璃窗火力支持面包车驶离。现在,下楼,我们除了冲出去,别无选择。”
大家立马拾起枪,上膛后走向了楼梯口,王晰跟在队伍的最后,路过高杨时,他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高杨那只没握枪的手。
高杨合上了窗户,丧尸还在往上叠,已经到了二楼的位置,他知道这里撑不了多久,但无论如何,他得尝试。
这是一个大型的库房,四周是贴着墙壁的回廊,中间镂空,在下层堆满纸箱和杂物。靴子踩在金属的栈桥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几个人不敢耽误哪怕一秒,但楼梯环形的设计太废时间,还没等他们跑下二楼,丧尸已经率先撞破二楼的窗口,正费力地挤进来,鞠红川刚好从窗口路过,被丧尸抓住了手臂想要拖出去。王晰冲过去用铁棍敲开丧尸的脑袋,却不想自己被卷入了和丧尸的纷争中,它们抓住了铁棍的末端,然后往外一推——
看到王晰往后倒的那一刻,高杨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游戏里,熟悉规则可以让你吃到更好的buff,从而提高胜率。他给自己制定规则的想法来源于此,世界太残酷,就算吃不到buff,也要尽量避免debuff,才能在这个活死人行走的世间有一线生机。和别人一起,对他人产生感情,会引发身体里要命的英雄主义,是一种debuff。之所以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就是因为哪怕你是一个再怯懦的人,对他人的感情也会在心里喷出岩浆,让你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拼了命地想要把对方往回拉。
龚子棋说话只说了一半,那天他说《西西弗神话》里写“世界上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这并非加缪的全部观点。昨晚他坐在三楼破败的书店里,彻夜不眠读完了这本书,灯光昏暗,他却无比清醒。荒诞将你从现实生活中瞬间抽离,怀疑生命的意义。他了解加缪是个存在主义作家,但存在主义是什么,他没关心过,不过有一点他说的确实很有道理:生命没有意义,爱才有。
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向前一扑,把王晰拉进了自己的怀里,两个人抱在一起,从二楼转角破损的栏杆处掉了下去。
他们摔在了一堆打包盒中间,稍微的缓冲让掉下来的瞬间没有那么疼痛。其余几人高呼着他们的名字,马上要从楼梯上冲下来了,然而大门的锁链却有了松动的痕迹,丧尸腐烂的手臂已经伸进来,很快就要冲破大门,进入到库房里,更别提二楼的窗户已经被撞破,丧尸正在三两个挤进来,再不走,就没有时间了。
“不要管我们!你们先走!前门汇合!”高杨冲着剩下的人大喊。
龚子棋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决定相信高杨的判断,翻过窗开始向面包车前进。
高杨这边同样不敢耽搁,他和王晰从纸盒子堆中爬起来,一个眼神,就牵着手,向西侧的窗口一路狂奔。
丧尸已经冲破了大门,疯狂地涌进来,追在高杨王晰的身后。跑了没一会儿,他们就远远看到西侧窗户被铁丝网焊住了,只好调换方向,向另一侧的小房间跑去。
他们掀翻一路上的货架来阻止丧尸的靠近,王晰福至心灵,看了一眼货架纸箱上写的字。
上面写着:雷管。
他一个急刹折回去,抱起箱子就跑。
小房间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单一的出入口会让如何从这里逃离与其他人汇合成为一个问题。高杨又开了两枪,但他不确定是否应该进去,密闭的空间相当于等死。并且剩的子弹已经不多了,接下来的开枪必须更谨慎。他一转头,看见王晰抱着的东西,有点懵。
“进去!”
高杨立马开枪打掉旁边本来就已摇摇欲坠的货架柱子,货架往前倒去,瞬间形成了一道有效的屏障,稍微减缓了丧尸的进攻速度。
王晰掏出雷管,他是工程出身,对这东西不算熟悉但也打过交道,扯出引线后他又看了一眼纸箱里的东西,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高杨!”
他应声回头,看见王晰背着枪,一手雷管一手炸药,活脱脱一个地道战战士。
“我要炸死这帮孙子。”
高杨老脸一红,觉得说脏话灰头土脸的王晰竟然有那么几分性感,但危机时刻,他也不敢想多了,只是快速应下然后在脑海里规划起逃生路线。
丧尸马上要爬过货架,高杨扯下墙边的白布,发现了一辆叉车。为了巩固叉车的前端屏障,他往上搬了一个木箱子,随后启动叉车,喊上王晰。
王晰已经把雷管塞进了炸药里,他脱下外套把炸药兜在怀里,电雷管引线缠在叉车杆子上,然后一手攀住叉车,一手拿枪。他单手给枪上了膛,用下令的语气对高杨说:“走。”
要不要这么性感!高杨心跳加速,“嗯。”
叉车速度不快,必要的时候还是要开枪。也许是肾上腺素的作用,王晰的枪法从没有这么准。高杨沿着边开,在即将到达转角时来了一个漂亮的漂移,和南门保持着距离,与墙平行行驶。王晰看准时机,先扔了一个小型雷管并迅速引爆,在源源不断的丧尸潮中制造出一个缺口。高杨迅速扭转方向,准备从缺口冲出去。
即将到达门口,王晰解下外套,塞着雷管的炸药向后滚落,被前仆后继的丧尸掩埋。他数着距离,时机一到,就拍下引爆按钮,和高杨一起跳出叉车。
巨大的冲击波掀翻了叉车,两个人在地上滚了两圈。高杨率先爬起来,看见黑夜中艳丽的大火,不知为何感到一阵痛快。
他赶紧扶起地上的王晰,王晰前一阵才被汽车陷阱攻击过耳朵,花了好一阵才恢复清醒。他抓紧高杨的手,说:“不要停,继续跑,那应该是之前存放弹药的地方,肯定还有炸弹,火烧起来,很难停。”
库房果不其然又传来爆破的声音,滚滚浓烟中冲出一只丧尸嗷嗷嗷地奔向他们,下一秒挤压变形的门框就轰然倒下,啪唧把丧尸砸成一滩肉泥。
有点像昨天的饺子馅……”
“晰哥。”高杨的语气了充满了无奈。
“好好好我们赶紧走。”
巨大的爆炸声吸引了剩下的丧尸,高杨再次拉起王晰的手,黑暗中熊熊燃烧的烈火照亮了他们逃出天堂城的路,往前跑,往前跑,穿过废弃的钢铁丛林,希望、生活和爱自会浮现。
他们一刻也不敢停下。
王晰说的没错,那是以前天堂城储存弹药的地方。库房断断续续传来爆炸的声音,整栋建筑已经摇摇欲坠,但丧尸并没有就此被完全消灭,依旧有一大批紧紧跟在身后。经过了傍晚时龚子棋那一脚油门的洗礼,前方的道路已经平坦宽阔。高杨发誓,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像这样跑过,中考体育的一千米和大学体测都不过是可以糊弄的选项,守则中的有氧运动是维持生命体征和被逼无奈的爆发力训练,唯有这一次,他的每一步,都踩在了自己最想到达的地方,他不止是想,他一定要,去有他和王晰的明天。
面包车已经开到了门口,龚子棋这次的跑车驾驶技巧得到了充分发挥,面包车曲线行驶着,轮胎扬起一阵阵烟,后方马佳不断射击着靠近的丧尸,鞠红川对侧面进攻的丧尸进行驱赶,洪之光从副驾驶车窗探出身子为龚子棋开路。发现用力奔跑的高杨王晰后,龚子棋立马挂上倒档,朝着两人驶来。
车在即将撞到两人时稳稳停住,马佳和鞠红川立马将两人拉上了车,龚子棋则切换档位全速前进,过程不超过五秒钟。高杨王晰加入后备箱的射击队伍,汽车碾过无数丧尸的尸体,冲出大门,向着高速路一路行进。
车开上公路后,丧尸渐渐追不上,被甩在了后面。高杨打完来复枪最后一发子弹,天堂城遥远的火光从烟花大小变成一个小点最后消失不见。他们隐隐听到有什么轰然倒塌,大概,是那座库房。
危机解除后,他们摊在面包车的后备箱里,相顾无言。末日以来,生死攸关的时刻总是多,第一次站在过死的边缘后,没人会再感慨,只有活下来的侥幸。他们轮流开车,将车开回了一开始出发的地方。损失了大量弹药资源和两辆车后,如何重新获取将是一个难题,但只要活着,就已经拥有一切。
回到那个商场时,天空已经泛白。马佳翻出来前天包好冻起来的饺子,卡式炉烧的锅子咕嘟咕嘟煮着,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和前天的情景没有分别,高杨感到一阵恍惚,就好似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样。
洪之光端了一碗饺子给高杨:“所以,是哪一条让你决定离开我们的队伍。”
就好像回到起点那般,高杨再一次面对这个问题。他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王晰,王晰也正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平静,包容,深邃,只消看那一眼,高杨就明白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能得到他的谅解。这双眼睛诱惑着他,抛弃遵循已久的规则,去过一种自由和热情的生活。他低下头,不敢再看。
“我想说,一直以来,我都是独身主义支持者。世界还没乱套的时候,我觉得一个人过更快活。世界乱套以后,我也不相信团队的力量。我一个人照样混得不错,没死,却也不算活着。我知道乱世谋生的难度,通过身边人的经历,总结了生存的准则,我相信,只要遵守,就可以活下去。可是。”
他再次抬头,看着王晰那张满是尘土,还带着几处擦伤的脸。
“无论是现代社会还存在的时候,还是在末日里求生,我一遇到你,这些主义、规则就通通成了废话。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我不想知道,只想活着。这样的生活现在看来与哲学上的自杀是否没有分别?而当你一出现,我就只想爱你。我不想鼓吹爱的力量,说它让我多么强大,多么幸运。可是爱你,却让我摆脱荒谬世界里的无序,找到了抗争的理由,也找到了幸福。如果你承诺,不会再一走了之,我就划掉最后一条准则,只留下爱你。”
他说完,王晰早已泪流。
不等下他下一步反应,王晰就捧着他的脸,吻了他。意识到发生什么的高杨脸瞬间红到耳朵根。马佳看见这一幕,发出了“噫惹”的奇怪叫声,洪之光高兴地跳起来鼓掌,鞠红川微笑着送上掌声。
龚子棋也流下了两滴泪水:“加缪是个好人。”
13.不要对他人产生感情
又一个黎明升起。王晰一行人收拾好行装,准备再次离开这个地方。
“这两天过得真是像梦一样。”马佳站在车门旁,对老友感叹。
“是啊。但这样的一片土地,就是随时都有很多事情发生。”
“兄弟,保重。”一旁的龚子棋拥抱了高杨,重重地拍了他两下。
“哎!你,你轻点儿,昨天摔的还没好。”高杨疼得龇牙咧嘴。
“你们,这次去哪啊。新伊甸?天堂城?”马佳不怀好意地笑着问。
“你就别损我啦。”王晰接过车钥匙,虽然末日求生,大家都掌握了偷车点火技巧,但有钥匙,总归是方便一些,“有路就走,有饭就吃,有仗就打,大家在一块儿,死不了。”
“简单来说就是不投奔谁,纯流浪。”洪之光搬完东西,在旁边补充道。
无论是王晰还是高杨,经过这一趟,都更新了自己的生存准则。越野车开上公路,迎着朝阳一直往前。远方的红日会在意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故事吗?奋力求生的人们,你们曾留下的生命轨迹到底有什么意义?可惜荒诞和虚无已无法再困住我。迎着初升的太阳,小汽车里爵士乐依旧,下一个明天在哪里?高杨踩下油门,有你在,就有明天。
fin
写在最后
本文发布于杨晰七周年联文,感谢联文组织,让我有机会挑战一下自己,写全新的,属于他们的冒险故事。这次写作满足了我的两个心愿:一是尝试丧尸公路文,二是写完整的,情节有起伏的类商业电影结构的小说。本文致敬了电影《丧尸乐园》,但很明显,完全没有电影十分之一的精髓,只借鉴到了男主给自己立规则的设定。丧尸爬梯和卡车致敬了电影《活死人黎明》。汽车陷阱致敬电影《我是传奇》。其实我最开始是想写高哥开摩托车去救王晰的,因为这样可以致敬《僵尸一百》,但是感觉不合理,不知道要怎么安插这个情节,只好作罢。天堂城Paradise City其实枪花乐队的一首歌,算是我留的一个彩蛋。至于《西西弗神话》,写的时候刚好摆在我手边,就用了,但文章里的内容当然很片面,是为剧情服务的。
本文的结构和节奏是完全按照电影的三段式来写的,即背景——推进——高潮,不过由于ddl,最后呈现的效果并不严谨,但算是一个写作实验,看我能不能hold住篇幅较长的叙事并且保证剧情的张力。这篇文章的主要难点也集中在后半部分,作为作者我必须提前规划好他们的动线,对整个场景有一定的认知,才能让整个被困逃脱的过程合理。我查了很多资料才最终把天堂城的选址定在了炼钢厂(因为在东北,炼钢厂的存在更合理,并且炼钢厂大,符合天堂城作为人类堡垒应该有的大小),和丧尸你追我赶的过程也很难写,反正尽力了,不知道最后呈现效果咋样因为我不敢自己回头看。
最后我想说:动作戏太尼玛难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