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像你
青春懵懂的年纪……我爱上了,一个男孩!
最好的年纪,就应该勇敢地去爱,就算爱上的是远近闻名的高冷学长,那又如何!青春就是不给自己留哪怕一丁点的遗憾!
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手持白玫瑰向学长表白。
学长笑了笑,说,为什么表白用白玫瑰啊。
我:“嗯……首先,白玫瑰带个白字,表白也有白字,所以……”
学长还是笑:“白玫瑰花语是啥啊。”
我:“……是……什么?”
完了,我还真不知道,白玫瑰不会是葬礼才会用的花吧。
学长说:“花我收下了,表白的事你自个儿再想想吧。”
表白被拒,我难过极了,上食堂吃了俩鸡腿才宿舍,回去的路上想起来周五的假条还没批,上学院找班主任去了。
路过王晰老师的办公桌,看到眼熟的白玫瑰一朵,孤零零地插在玻璃花瓶里。花瓶的水大概是新换的,外壁还挂着一点水珠。
我捏着假条,几次欲言又止,王老师看我站着不走,脾气很好地问我有什么事吗。
我:“老师,你的花是在校门口买的吗。”
老师说不是的呀,是一个学生送的,他说有个学妹送了他一束,宿舍里放不下,拿给我分担分担呢。
我说:“哦,那就好,老师你可别上校门口那大叔那里买,他可坑了。”
走出办公室,我气得跳脚。好你个高杨!我就送了一朵呀!虽然花是我从室友那里偷摸薅的,但是薅的又怎样?我的小小心意就不能被尊重吗?!在我这里玩借花献佛?我真的生气了!
夜晚,男生宿舍楼下的广场,情景再现,我手持拳击手套堵住学长去路。
我:小老弟,你怎么回事。
学长:你下午还叫我学长。
我:现在你是小老弟了,你说收下我送的花,但是又转手送给别人,几个意思?
学长:你送我花,其实也不是真心的吧。
我:啊?!质疑我的心意?
学长:你跟王琳打赌了吧。
我心虚地把拳击手套往身后藏了藏,坚决否认:啊……啊哈哈哈,她谁啊,我跟她打赌干什么。
学长:你真的应该上点学,上学期我是你们班的班助,你们班的人我都认识。
卧槽,逃课逃太多了,不认识班助。
我低头认错:斯密马赛学长酱,瓦大西不是故意的。
学长笑笑:知错就好。
不对,我记得上学期的班助明明是个矮矬子。
我反应过来,大叫:你诈我!
学长依旧波澜不惊:你还拿我当赌注呢。
好吧,这次真的是我有错在先,不对,是王琳的错,她说我不懂爱是什么,我想证明我懂爱,才来找的高杨。但是高杨也有错,他拒绝我就好了,干嘛讲多余的话,还把我送的花给别人。
我的小脑瓜还在飞速旋转当校园判官,学长的表情却突然紧张起来,问我怎么知道花在别人手里。
我得意起来,“我可都看到了,花就在你们系的王晰老师桌子上摆着……”高杨听见明显松了一口气,我还从来没在他脸上见过这种表情。你知道,高冷学长嘛,总是处变不惊的。
我想起刚刚在办公室王晰说的话,联系上高杨这会儿的神态动作小表情,脑子有点懵,“你为啥把花送给王晰,还要说是别人送的多出来的。”
学长恢复刚刚的标准笑容,“我不这么说他不会收的。还有……小孩子少管那么多。”说完扬长而去。
第一,我不叫小孩,我叫楚雨荨!第二……串台了。我愣在原地头脑风暴了几秒,白玫瑰和王晰……王晰老师不会是要不行了吧!不可以!王晰老师可是我们院最年轻最帅的老师!我扔下拳击手套,当即决定极速冲刺前往网吧查询花语大全,宵禁是什么,不管了,王晰老师人都要没了我还在乎这个干什么!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黑眼圈溜回宿舍,花语查到了,王晰老师没事,白玫瑰和白事一点关系没有。查完花语顺便打了四五六七八把游戏,网瘾少女怎么啦?来都来了,肯定玩个尽兴。我爬回我的床准备睡个回笼觉,头一沾枕头,白玫瑰的花语和高杨假装镇定却失败的表情不就断在我脑海中浮现,用来压惊的那四五六七八把游戏显然没有发挥到它们的作用,我用枕头捂住头开始哀嚎:“王琳!你昨天没事干吗?买什么白玫瑰!”
王琳掀开我俩床之间的床帘用她的枕头砸我,“大早上吵什么吵!都说了昨天楼下垃圾桶旁边捡的!不要白不要,你拿了花还乱叫!再叫出去睡!”
我灰溜溜地滚了。
夜晚,男生宿舍楼下广场,我再次出现。
学长看到我先是一愣,还是那副笑着的表情,这次的笑和之前的不太一样,总感觉带着一股阴风,看得我打了个寒颤。
“又来表白?”
我说:“学长……上次把拳击手套落在这儿了……”
“我帮你问问宿管,待会儿记得滚。”
冷脸学长也很帅,可惜不是欣赏的时候,我现在被谜题困扰,早已无暇顾及他这张帅脸。
接过手套,我还是不愿意走,挠挠头发,看看拳套,磨磨蹭蹭。
“还有事吗?”在问有事没有,其实是下逐客令。
“学长……”我收起拳套,郑重起来,“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高杨那张完美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褶皱——他皱起眉头,说:“问我这个做什么。”
“昨天的时候,你说我不是真心喜欢你,那你一定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喽?”
他没说话,广场坏掉的路灯让他的表情不太真切,蒙着夜色和我的六百度近视,我看不清。
“或者……爱?爱一个人,是怎样的?”
“你大可以去问别人,我没有谈恋爱,怎么回答你。”
“言情小说里,男女主要证明爱往往要折腾到死去活来,电视剧里的爱情就是要浪漫到极致,要么就歇斯底里。王琳说爱就是关心一个人,袁欣怡告诉我爱是为了他愿意放弃一切。可我觉得都不对,我理解不了以上任何一种爱。她们反问我爱是什么,我没有爱上过任何人,我说不出来。”
高杨听完我一番关于爱的宣言,轻笑了一下,“所以呢?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懂?”
“学长你有爱的人吧。”我从装拳套的袋子里掏出来一朵白玫瑰,在宿舍放了两天,不懂养花的我们把它们养得很糟糕,花瓣的边缘泛起枯黄,“白玫瑰的花语是暗恋。你爱的人……是王晰吗?”
2009年,我十九岁。
在这一生的黄金时代,我爱着大洋彼岸的摇滚乐,爱着电影院里的爆米花,爱着冬天的针织帽,爱着艺术展里的大幅油画,爱世间很多很多东西,爱着……
没有爱的人。
“王琳说爱是关心一个人。”
“当你爱一个人,你就会不自觉地关心他,关心只是爱的一种表现。”高杨说。
我嘬了一口北冰洋,附和道:“确实。”
上次在男生宿舍楼下广场,我们不欢而散。他没有帮我认识什么是爱的义务,就算我掌握了他心底关于爱的秘密,那又如何?在这个同性恋还不能生活在阳光下的年代,就算我以此为要挟,他大可以说那是空穴来风,更何况这也太缺德了,我才不会那么做。
“你待会儿要去跟王晰一起吃午饭吗。”
“是。”
“哦。”
今天是周末,我被王琳拉到手球馆锻炼身体,我这个死宅只会打游戏,哪里会打羽毛球,打着打着竟然退到了别人的场子里。都怪王琳非要炫技打那么高的球,我光盯着球,没注意到后面有人,一跳直接撞人身上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把球拍一扔,立马扶人道歉替人捡东西,丝滑程度不亚于中年男人酒桌祝酒。扶起来我就后悔了,王琳你真是我的大灾星,不是你的白玫瑰我能跟高杨结梁子吗?不是你爱打羽毛球我能撞上王晰吗!
“没事吧。”王晰的球搭子钻过球网,紧张兮兮的样子像极了高杨……
就是高杨。
我立马低下头不去看他,按理说我也没做错什么,我不是故意去撞王晰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心虚。看到是我,高杨的脸立马黑了一个度,沉着声音说,“你也来打球啊。”
我知道,这是阴阳怪气我的意思,但是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学长你要暗杀就杀王琳吧!
可是话到了王晰这里却又变了个味道,在他们东北人眼里,自家小孩的朋友肯定要招待周全,他一定是把高杨当自家小孩的,听了这话,东北基因觉醒,认定我为他家小孩的朋友,说什么也要请我们喝汽水。
于是局面就变成了我,高杨,王琳人手一瓶北冰洋跟王晰尬聊,话说到一半王晰被路过的同事拉走唠家常,王琳说肚子疼要去上厕所,留下我和高杨两个人面面相觑。聊什么不是聊,要聊就聊我想知道的,于是就有了上面的对话。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知道了。”
“袁欣怡说爱是……”
“怎么非逮着我问。”
我眨眨眼睛,“我觉得,你的爱或许比他们说的爱更接近爱,因为你的爱……嗯……”高杨的爱怎样呢?我一时间说不出来。
高杨听见这话,也只是笑笑,没再说别的。等王晰走过来,他熟稔地捡起地上的球拍跨在肩上,又把水杯递给王晰。他比王晰高一点儿,王晰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总会把头低下来,弯一点腰仔细去听。
等他俩嘀咕完,高杨转过头来,阴恻恻的微笑看得我大夏天出了一身冷汗。
“晰哥说,中午一起去吃烤鸭。”
“啊?!”这是我。
“耶!!”这是王琳。
我真的有点怕高杨了,那天在宿舍楼下他那么轻易就把我的话套了出来,和他温柔学长的形象其实挺冲突的,耍心眼儿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更不要说吃饭的途中他总盯着我,明明是微笑的,眼睛里却带刀,大概是不希望我在他晰哥面前说错话吧。总之,这顿饭吃得我食不知味,王晰还问我是不是不合胃口,不喜欢吃烤鸭。高杨听了,抬起头来,又露出那个标准的程序化笑容,不用看我都知道王琳这会儿肯定在犯花痴了,只有我被看得手心冒汗。
我把嘴里的饭咽下去,艰难地说:“羽毛球打太狠了,胃口不太好。”
吃完这顿,我们四个在校门口分了手,王晰去主楼给学生开组会,王琳被学生会临时叫走当苦力。我和高杨并肩走在那条洒满树荫的梧桐大道上,风一吹,簌簌的声音就从头顶掠过。
“关心只是爱的一种表现。”我又想起上午他说的话来,“你是这么说的。”
“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真的很喜欢王晰。”我停下来,望向他。高杨的眼睛真的长得很好看,圆圆的杏仁眼,眼尾又是上挑的,纯洁又多情。有时候,你看着这一双眼睛,以为他会爱这世上一切事物,温柔的云会将这眼睛盛满,却舍不得降下一滴雨。
“打球的时候我撞到他,你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吃饭的时候你总能发现他的水杯里还有没有水,点的另外两个菜都是他爱吃的,你喜欢吃什么,却没有提起过。我们打车回来,你包里居然还装了晕车药,大夏天还带着保温杯。你背得出王晰老师的课表,还认识他带的每一个学生。”
高杨也停了下来,那双天生会爱人的眼睛此刻却寂静得像一片海。为什么提到爱你反而忧郁了呢?
“也许吧。”他抬起头,透过密密麻麻的梧桐叶去看天空,“可是爱又有什么用?”
2009年,高杨二十岁,他是我的学长。
正如我所说,我爱这世间很多东西,却不会爱人。高杨爱什么?他好像并不爱摇滚乐,也不爱爆米花,他从不戴针织帽,也很少去艺术展,他收到过很多封情书,却从来没等过哪个女孩下课。
在这一生的黄金时代,他把爱当成秘密埋进心底,像一颗永远不会破土的种子。我拿着放大镜去看,努力辨认这颗种子的品种,试图从中收集爱的证据,写进自己的习题册里。
是白玫瑰的种子。
漫长的暑假里,我很少再想起高杨。我忙着去爱别的东西,把爱和青春一起挥霍在沙滩,网吧和电影院以及其他的很多地方。有男孩手捧鲜花向我表白,这时我却回忆起那天高杨沉静如海的眼睛。我看了一眼那人手里的红玫瑰。
“这花太俗了,我不要。”
我以为这是拒绝了,没过几天他却又出现,还把红玫瑰换成了康乃馨。这就过分了吧,我压抑住一拳干他脸上的冲动,让他滚。
后面的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夏天很快就结束了。我拉着王琳和另外一个同学报了数学建模竞赛,开学没多久去机房参加学校组织的赛前集训,一推门,高杨坐在第一排。
温柔学长嘴毒得很,“来打游戏的?”
我翻个白眼,不理他。
下了课我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位置。
“学长,大四了还来参加数模竞赛干什么。”
“先管好你自己吧,小心只有参与奖。”
我头脑风暴一番,“学长你毕设导师选谁啊?”
“管得太宽了吧你。”姐妹们看到了吗,你们眼中的温柔学长私底下就是这么又拽又坏!
“你没选王晰老师吗。”
“我不能选。”高杨还在机房的电脑上不知道拷啥文件,头也不抬地回答我。
凭什么不能?不喜欢他吗?你不应该多接近他吗?我腹诽,终究没有问出口,我猜问了他也不会告诉我。于是转身离开了教室,等着明天开赛再来这里写论文。
第二天我踩着赛题发布的时间点到,才发现讲台上坐着的人换成了王晰,高杨依旧坐在第一排,估计是给他当助手来了。我有点无语,哪有人上赶着当苦力的。那个时候还没有恋爱脑这种说法,不然我高低得说他两句。
“好了同学们,题目在官网上已经更新了,大家注意好时间安排和学术规范,开始作答吧。有代码和软件使用上的问题可以来问我和高杨学长。但是,学术规范,不要再让我强调第三遍。”
我听着王晰的声音,眼神却聚焦在前排高杨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王晰话音一落,高杨的头就凑了过去。
3,2,1,我在心里倒数。又来了,又是这种表情,又是这副神态,低头,浅笑,叹气。在我和高杨王晰为数不多的共处时光里,有一半的时光你都维持着这样的雀跃,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容易被察觉却又小心翼翼吗?学长,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意外地好懂?
但是赛题在前,都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知道同一时间,除了这间教室,图书馆,宿舍还有研讨间有好多队伍都蓄势待发,我摇摇头,投入到题目中去了。
王琳习惯早睡,基本任务完成后就回寝室睡觉了,留我在机房整理数据然后把论文存档备份。这时候机房早就不剩几个人,王晰交代了几句,让我们最后走的把门锁了电闸可以不用拉,也回去睡觉去了。我又把模型用到的假设补充了一下,也准备走了。
走到门口,拉了一下门把手,拉不动。
再拉,还是不动。
我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哪个缺心眼的把最后走的我忘里边儿了,真倒霉!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踹门。我这种从不锻炼整天泡网吧的人哪里踹得开?踹几脚泄泄愤罢了。踹完想了想干脆回去继续写论文,刚要抬脚,灯啪的一下就灭了。
我更生气了,回头又踹了一脚门,在黑暗中盯着门锁看了半晌,泄气似的靠在门上坐下了。电闸被拉,我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借着窗口透进来的月光和星光观察起实验室来。
学校的每间实验室都有老师专门负责,王晰把机房收拾得很干净,太细节的东西我看不清,只能依稀描绘大致的轮廓。我的眼睛扫过扫过那几台电脑,又看向讲台,讲台旁的窗台上还放了好几盆不同的植物,有多肉,有文竹,有红掌,还有……
还有一盆长了一点新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我来了兴趣,也不管我即将惨兮兮在机房过夜的事实,走了过去,在月光下仔细观察起那盆小小的植物。盈盈的月光给它的叶边镶上一圈银边,我抚上那片叶子,无端觉得这盆我不认识的东西特别亲切。我想打开窗,让月光再透进来一点,好让我记住它的样子,这时候门口却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我脑子里瞬间飘过一万条大学生被谋杀的新闻,抱起眼前的花盆护在胸前,我肯定在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那替我挡一灾也无所谓吧!
门一开,高杨那张让校园里无数女孩为之心动的脸出现在我面前,看到我,他一愣,嘴角有点抽抽,“……把我的花放下。”
我说过,我其实有点怕他,所以乖乖照做。
高杨走进来,皱着眉头,一边在抽屉里找东西一边问我,“灯都熄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老实告诉他我被锁了的事,然后讨好地说,“学长还好你来了,你是大救星,王琳是大灾星。”
高杨找齐了东西,对我拍马屁的行为置之不理,“既然出来了就赶紧回去吧,还是想继续被锁着?”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拔腿就走,迈出教室第一步就被高杨叫住了。
“晰哥不是说过可以不拉闸吗。”
我耸耸肩,“可能那个人忘了。”
比赛的后两天我没再这么倒霉过,赛程紧张,在机房里直接通宵的人也不少。最后一天,我们在系统上提交了论文,接下来就是打印出来装订好,统一邮寄。
准备递交的时候王琳发现论文莫名缺了几页,我只好去旁边的小隔间重新打印。我设置好打印区间,刚要启动打印机,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合上了。
只是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门就又开了,王晰冷着脸,身后跟着高杨和那个曾经向我表白过的男生。
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王晰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拎到我跟前。
“说吧,欺负人家小姑娘是怎么个事。”
他站在我跟前,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我瞪着他,气得牙痒痒。
“我说过了,我不喜欢你。”
“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
“送两束花就是爱了吗?你要是真的爱我,为什么要报复我!你爱我我就一定要接受吗?”
“我……”
“好了。”王晰看不下去了,“半大小子爱什么爱,你那算什么爱。蓄意破坏其他参赛选手的论文成果,你的参赛资格是否保留,我会和其他老师讨论决定的。”
王晰说完把他赶了回去,赶之前还吓唬了他一通,转过头来又笑眯眯地跟我说,“这事老师也有错,不该把你们单独留在实验室的。”
“我没事,王老师,这事跟你没关系,是那男的太小心眼。”
交完论文后,王晰怕那男的又报复我,让高杨送我回去。期间高杨又给我飞了几个眼刀,我心想王老师你可真是个大善人,数次给高杨提供暗杀我的机会。
于是我们又一次走在那条梧桐大道上,初秋已至,昏暗的路灯下堆满了掉落的梧桐叶,我捡起一片,树叶上还有小虫咬出来的缺口。
“爱是两个人的事吗?”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如果爱没有回应,应该继续爱吗?”
“可以爱,也可以不爱,取决于自己。”
“学长,你什么时候变成了物理学家,主攻量子力学。”
高杨也蹲了下来,伸手捡了一片梧桐叶,“有没有可能,爱不爱,从来不是我们自己决定的。你总是试图用逻辑推导爱,理解爱,才是错误的做法。”
他把叶子扔掉,站起来,“别想了,今天那个男的,对你本来也不是爱,赶紧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做呢。”
我知道那不是爱,我也从来不想要那样的爱。当我问出这个问题,我想问的是那双藏在云后的眼睛。学长,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我不会再多说一个字了,相信你也是。
最好的爱是要埋在湿润的土壤里等待它生根发芽,还是就应该盛放在阳光下不管不顾?你的答案,会不会跟我一样? 又或许,你的答案都不在其中,面对这份考题,你压根就没想过作答。
我扔掉叶子,走了。
报复风波平定后,日子还是照样过。
竞赛结束前,王晰小小地宣传了一下他的项目组,我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自告奋勇加入了进来。可能一半是为了那盆刚冒出尖尖的小芽,一半是为了继续我的练爱研习。自此,我开始了在王晰手底下的打工生涯。
王晰是个很好的导师,他推心置腹地关心每一个学生,把所有的任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偶尔还会带我们出去聚餐。没课的时候这间实验室充当着我们的研讨间、自习室和工位,我们用这里的电脑跑代码搭平台,偶尔会偷偷打游戏。王晰并不经常在这里待着,只是会来备课或者找我们开会。高杨也不常来。他没选王晰当毕设导师,没有常来的理由。但他依然是项目组的一员,只是大四了,身份特殊,很多事情他不参与了。
有一天,我早早来实验室赶报告,没想到高杨也在。他低着头侍弄那些花花草草,难怪,这里的植物一直是他在照顾。我想起王晰办公桌上那盆死掉的发财树,王老师,这样的好男人你上哪里找!
难得只剩下我们两人,我合上门,凑过去问他,“学长,你为什么不选王晰当毕设导师。”
“怎么问起这个,跟你有关系吗?”
我殷勤地为他递上洒水壶,“我以为爱一个人会想要无限接近他,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在一起,为什么你不这样?”
“王晰老师的研究方向跟我的匹配度不高,就算我选他,”他接过我手里的水壶,开始浇水,“他也会让我去别的老师那里看看的。”
“那你就死缠烂打呀!你磨着王老师,直到他同意为止。”
“你的问题就是,”他放下水壶,转过头对我说,“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但爱不是简单的事。如果可以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当初你又何必找上我。”
我站在原地,努力消化这两句话的信息量,还没等我开口,高杨又开始恶魔低语。
“还有两个小时汇报,你准备好了吗。”
溜了溜了。
可等我赶完报告,再去寻找高杨的身影,他已经不在实验室了。
汇报结束后,其他人都冲去食堂抢饭吃,我背着书包,在门口犹豫再三,还是转过身,看向正在整理文件的王晰。
感受到我的目光,他抬起头,问我,“怎么了?还有问题是吗?”
“嗯……就是,老师你觉得高杨学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高杨嘛……”他理理手上的文件,“是个好孩子。”
“就这样吗?老师,有没有更深入的评价?”
王晰想了想:“做事很认真,很负责,交给他的任务都能完成,东西学起来也快。就是有时候,有点认死理,怪倔的。”
高杨倔吗?我不知道。我和他的交往少之又少,当他想和一个人保持距离,他有的是方法和话术回绝和你的任何接触。我们之间除了工作交接和我锲而不舍的追问,没有更多的交流。
我眨眨眼睛,“老师,如果……万圣节,高杨来找你说trick or treat,你会给他糖吗?”
“当然会啊,你们这群小孩谁来找我都一样给。不过小高杨可能不会这么做吧。”
我有点不满意这个答案,“那,高杨学长他就来了呢,你会多给他一点吗?”
“怎么,你们万圣节真的有这个活动啊,那我多买点糖提前备着。”
“不是呀老师,你就说你会不会给嘛!”
“给呀,肯定给。”王晰笑了笑,把文件收好,开始赶我,“好啦,赶紧去吃饭吧小姑娘,啥时候这么关心你高杨学长了?去晚了抢不着鸡腿喽。”
王老师,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心里是会有比鸡腿还重要的事的,没那么幼稚,就像高杨学长或许比你想象中更喜欢吃糖一点,没那么成熟。可是你觉得他好乖好乖,以为他会和你期许的一样把牙齿健康放在第一位,要糖这种事真是胡闹,他怎么可能会做呢?
对啊,我也觉得他不会做,可你给不给,就是另一码事了。
秋天短暂地停留了一下,一夜之间,学校里的银杏叶全掉光了,在水泥路和草坪上铺了厚厚一层。这段时间里,我和其他几个项目组成员窝在实验室没日没夜地准备决赛答辩,熬了几个大夜又通了一次宵,终于顺利完成,之后就是等评审结果。
于是一个冬日的傍晚,北风在窗外呼呼地刮,室内却静得像太平间。我们屏息凝神,聚在王晰的电脑前,等着他刷新界面,看获奖结果。
“耶———!”刷新的一瞬间,看到屏幕上的一等奖我们乐疯了,干脆跳起来击掌欢呼。王晰也大笑着,叫我们小心着点儿跳,崴了脚他可背不动。
“行了!别在这儿傻乐了,走吧,哥请你们吃铁锅炖去!”
这下屋里的氛围更快乐了,有个胆大的男生冲上去就想亲王晰一口,被高杨黑着脸拉住了。
进了包间,我们叽叽喳喳地讨论各种各样有的没的,从铁锅炖里的放的是不是窝窝头说到王琳她二姨夫的大舅的弟弟出轨被抓。有人趁着王晰去点菜搬来一箱啤酒,仗着王老师今天高兴已经提前开喝了。我拿起酒瓶的时候其实有些忐忑,在同学的怂恿下也喝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感觉晕晕乎乎的。
等王晰进来,我紧张地到处乱瞟,包间里打闹的声音立马减了两个分贝。没想到他坐下来开始跟我们一起喝。
“瞅啥呢,多大人了,以为还在上高中呢。哎呀,喝吧你们。这次喝完,下回再给我抱个金奖回来嗷!”
这下包间里的气氛算是彻底点燃了,那个男同学又想故技重施去亲一口王晰,高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挡在他俩中间。
“学弟,自重啊。”高杨微笑着,气场却比石矶娘娘还吓人。
学弟打着哈哈回到座位上,我们继续喝酒,吃菜,聊天。伏特加兑了橙汁顺过喉管流进胃里,又甜又暖。桌子中间的铁锅炖冒着热气,把屋子里的一切朦胧成一张画。也有可能是我喝着喝着把眼镜掉了,才觉得这一晚无论如何都看不真切。
越过那些瓶瓶罐罐,我偷偷去看坐在王晰身边的高杨,看他在王晰说话时低头去听,王晰说完两个人凑在一起笑起来。他眉眼弯弯,很少对我,对张浩,对曹骏峰这么笑过。升腾的蒸汽里,我眯着眼睛描摹他的面容,看着他微笑着呡酒,小心翼翼地雀跃着。
我拿起眼前的酒一饮而尽,在这瞬间,心像被针扎了一样有些刺痛,不知道是在为谁难过。
酒足饭饱,我们准备打车回学校了。几个人站在店门口还是讲个不停,酒精加持下聊天内容越来越离谱。高杨始终游离在我们之外,只是偶尔插句嘴。
也不知道是谁忽然说了一句,“王老师,您待会儿往哪里走啊,您住校内吗?”
王晰说:“我没住在学校里,等下把你们都送上车了我再走,回学校了记得给我发短信。”
那个女孩说:“啊——真可惜,我还想跟王老师坐一辆车呢。”
又插进来一个声音说,“王老师,你是不是有人来接啊。”
大家开始起哄,王晰笑笑,没回话。
我扭头去看高杨,想看他什么表情。他当然什么表情都没有,淡得像一阵风。
来了两辆出租车刚好坐满,店门口只剩下我们三个。王晰又拦下一辆,高杨却在开门前说,“晰哥,你今晚喝这么多,我送送你吧。”
“哎呀,哥哪里用得着你送,晓语都喝晕了,你送送她吧。”
我裹紧身上的羽绒服,缩在寂静的冬夜里等高杨一个回答,除了风的声音就只有我的心跳。我垂下眼,再往前一步吧,给你自己一个机会,给我一个生还的可能。
几秒钟后,高杨勾起嘴角,漏出一个柔和的笑,“那好,老师你也注意安全。”
我拉开副驾的车门,先坐了进去。
回去的路上,我把头靠在车窗上休息。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雪花落在车窗上迅速融化,大大小小的水珠汇聚在一起,变成一条蜿蜒的河流降下又消失,像一条未干的泪痕。我从后视镜里去看高杨的脸,他藏在阴影里,过往的路灯一闪而过,暖黄色的灯光一点也不温馨,反而显得他有些落寞。
胆小鬼,我心想。
春天很快就到了,我摘下针织帽,脱掉羽绒服,换上衬衫和牛仔裤。春天湿润的空气将我包裹,我躺在床上,想象自己是一颗种子,正在发芽。
王琳也躺在床上,拿着一本书翻来覆去地看,她说:“我感觉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这么多年一直都这么吊儿郎当的,不要睁着眼睛乱说。”
她掀开床帘用书打我,“别贫,真感觉你不一样了。可能……你长大了吧。”
“姐姐,我都二十岁了。”
我躺够了,把脸上的书拿开,穿好衣服下床。上一个春天的时候王琳捡到一束被丢掉的白玫瑰,我们几个不懂养花,那束花很快就衰败然后死去。其中一朵被我送给高杨又送给王晰,但我猜它在王晰的办公桌上也活不了多久。这个春天王琳又会捡到什么?可能她什么也不会捡,就像这个春天我什么也不会做。下一个春天不会再有高杨了,下下个春天可能连王琳也不会在我身边,还有很多很多个春天,会是什么样?没有人知道。
我背着电脑来到实验室的时候,学姐正在跟其他人分东西吃,一边吃一边讲八卦。我凑过去听,分的零食是柠檬夹心饼干。
“啊?!什么,你再说一遍?”
师姐打了张浩一巴掌,“小点儿声!我说,王老师,好像谈恋爱了。”
“切——我还以为啥呢,王老师都三十多了,本来也该谈了吧。”
“哎,是不是去年我们吃铁锅炖来接他那个?”
“啊?王老师是被接走的吗?”
“有人看见吗?”
“没有啊。”
“不知道,只知道是相亲相的。”
我咬了一口饼干,抬眼去看窗台上养的各种盆栽,可是我反复看了好几遍,也没找到去年那盆小芽。我站起身来,走到窗台边一盆一盆地看,千真万确就是少了它。
我心里一下子落空了一块,手里咬了一半的饼干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怔怔地看着那块空出来的位置,上面还带着一点泥土的痕迹。
“晓语?怎么了?在那看啥呢?”
“学姐,这里,是不是少了盆花啊。”
“不知道啊,这里的花不一直都是你们高杨学长在照顾吗。”
“哦。”
接下来好几天我干什么都心不在焉,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想那盆花的去处。高杨把它丢掉了吗?还是放到另一个地方去了?我还不知道它是不是花,如果是,又是什么花。它现在怎么样了?高杨又为什么把它移走。
直到有一天,我在学校的湖边又见到了他。
学校湖边的草坪上种满了郁金香,到了春天在湖边开成一片,在阳光下就像油画一样,很多人来这里拍照留念。王琳拉着我来拍,拍完以后我在湖边长椅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凑过去一看,还真是高杨。
机不可失!我一屁股坐下,“学长?那盆花呢?”
高杨放下书,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什么花。”
“你别装傻!我知道实验室的花都是你在养!少了一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我……”我一下子泄了气,“我也不知道我关心这个做什么。”
高杨没再理我,坐在那里静静地翻书。我靠在椅背上凝望湖面,n这个湖不大不小,一眼就能望到对面。微风拂过,湖边的郁金香微微颤抖着,水面泛起粼粼的波光。在花丛之间,有个穿着蓝色衬衫裙女人正在摆姿势,我看着蹲下去给她拍照的人,觉得那大概是王晰。
“好了。”高杨把书合上,站起来说,“跟我来吧。”
我乖乖跟在后面,走过那条梧桐大道,一路进了我们实验室所在的主楼。那几天电梯在重修,我和高杨一步一步地往上爬,爬过王老师实验室在的楼层又继续爬。我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不知道高杨学长什么时候体力真这么好了。
到了顶楼,高杨终于停了,隔绝天台和楼道的铁门上拴了一个小锁,他走上前轻轻一拧,就开了。
穿过那扇门,春天和煦的风把高杨的头发吹起一个小角,白衬衫的下摆飘起来,指认出风的形状。我越过高杨的背影往前看,那个熟悉的陶制花盆就摆在天台边缘的石阶上,从前那株小芽已经长出白色的花蕾,含苞待放。
高杨走过去,伸出手摩挲暗绿色的叶片。我盯着花盆中央在微风中摇曳的花蕾,明白过来它原来是一盆白玫瑰,我在脑海中想象它盛开的模样,将它和上个春天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学长,你知道……王老师他……”
“我知道。”
“那你怎么办?”
“我以为你也知道。”
我不知道怎么回话了,心里五味杂陈。就算我已经二十岁,却好像依然没有长大,我想要的依然很多,不该拥有的依然舍不掉。在这长达一年的练爱研习里,我似乎弄懂了爱的公式,可爱的变量太复杂,没有办法初等变换,也不能用洛必达,我写完这个解,无法写出下一个步骤。
“如果,”高杨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把园艺铲,开始给这盆白玫瑰松土,“我把它放在这里,再也不来管它,让它自生自灭,你说它会怎样?”
我依旧沉默着,心里却打着算盘。如果你真的把它抛弃了,那就我来管它。我会去图书馆借园艺书努力学习怎样照顾它,就算每天要爬高高的楼层才能来到它身边,我也无所谓。但我会把它留在这里,因为我不信,你真的会遗忘它,我也不信,你真的能遗忘。
透过取景框,高杨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聚焦又失焦,半按快门,焦又对到了他身后的柳树上。我放下相机,有半分怅然,“学长,你要毕业了。”
他收起笑容,“是,我要毕业了。”
郁金香已经谢了,徒留柳枝依旧在湖面上飘荡。梧桐大道再次郁郁葱葱起来,来往的行人里,有一半都穿着学士服。在这一天,有好多好多的学姐来找高杨拍照,她们抱着花,有绣球,有小雏菊,有茉莉。高杨没有拒绝,很耐心地跟她们一一合影。拍完后,学姐们的耳朵上泛起红色,她们小声地和高杨道谢,然后低头跑开。
“我想起来一句话,可能有点矫情。”等最后一个人走远,我凑过去说,“你是她们的青春。”
“我怎么可能是别人的青春。青春从头到尾,都是自己。”
“包括爱吗?”
“包括爱。”
在湖边拍完,我们再次走上那条梧桐大道,出发去别的地方拍。我一边走一边拿着相机翻看那些相片,翻到头,才发现一个问题。
“学长,你不跟王晰拍一张吗?”
我举起相机,再次对准了他,偷偷按下了录像键。取景框里他的背影在树荫下穿梭,臂弯里的花随着脚步的节奏抖动。有一句话我没有说出口,其实,你也是我的青春。
“王老师出差交流学习了。”
“那你想和他拍一张吗?”
他回头,这是我在他脸上见过的最苦涩又最坦然的笑容。
“想啊。”
结束录制。
我们跑到在南广场继续拍,期间又有女孩来找他合影。拍立得的闪光灯咔嚓一响,把高杨的脸印在别人的回忆里。有人给他递上情书,眼神里的果决说明她是把这次见面当成最后一次。高杨接过去,很温柔地说谢谢,你以后会有更喜欢的人。我抱着相机站在一边想,那你呢?你还会喜欢上谁?我呢?我又会喜欢谁。
拍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居然是我这个说熟不算熟的人陪高杨打卡完了学校里稀奇古怪的地标和风景。临走前我把相机还给高杨,他举起来问我不跟他合影吗?
算啦,我说,我今天气色不好。等他走远,我摊开紧握的手心,那里是一张我偷偷拆下来的内存卡。我看着那张卡,拿出手机开始给王晰打电话。
于是高杨再次见到我时,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理所当然出现了又惊又喜的表情。我走过去,把内存卡还给他,说:“短信里说让你带自己的相机,你带了吧。”
王晰也走过来,手里抱着一捧花,是向日葵,满天星和小雏菊。他把花递给高杨,“小高杨,毕业快乐。”
高杨低下头去,轻轻嗅了一下花束,阳光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谢谢晰哥。”
身后广场上,其他人已经三三两两拍过一轮,看到高杨来了,凑上来缠着他要继续拍。王晰把大家招呼起来拍大合照,两个项目组一共十来个人,十几张青春的面孔簇拥在王晰身边,仿佛一束永远不会凋谢的花束。
我调好三脚架,按下摄影键,冲到他们中间,成为花束中的一员。我们大声喊:“茄子——!”风把声音吹得好远好远。
照完大合照,我不由分说抢过高杨的相机,转过身,“老师,您跟我们都单独合张影吧,就从……高杨学长开始!”
“那下一个是我!”
“我也要我也要!”
“别急别急,排队,张浩上后边儿去!”
我再一次透过取景框看高杨,今天的他没穿学士服,没戴学士帽,让这一刻像是回到了从前的很多很多个瞬间。王晰把手搭在高杨肩上,两个人微微笑着,白衬衫和白衬衫,怀里的向日葵是画面里唯一的亮色。恍惚间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相处下去,吃饭睡觉跑代码,小打小闹拌嘴吵架,我们已经这样过了一年。原来永恒是青春的一大错觉,花期再长的花,有一天也要凋谢。
又起风了,树叶在窸窣作响,我将眼前画面定格,好像看到高杨用口型对我说,“谢谢。”
再见。
青春懵懂的年纪……我爱过,一个男孩。
最好的年纪,我跌跌撞撞地探索,成长的酸糖果除了闪亮亮的糖纸什么也没给我留下。我抱着回忆,等待自己老去。
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手持白玫瑰,作为学姐的伴娘参加她的婚礼。
学姐很时髦,弄了草坪婚礼,长桌上摆满了自助的菜品。做伴娘好累好累,我从桌头吃到桌尾。盘子里还剩最后一个麦芬蛋糕,我赶紧拿叉子去叉,没想到和另外一只叉子撞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我抬头去看谁来跟本饿鬼抢吃的,看清以后差点以为自己是真的已经饿死了。
高杨说,“嗨。”
寒暄过后,我们坐在远离人群的花坛边,久别重逢,两个人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高杨把最后一块麦芬蛋糕让给了我,我相当感激。
“如果当初王琳没有捡那束白玫瑰,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对你来说或许会有区别。”
“对你呢。”
“也有。”
我把盘子放在一边,抬眼看天,心想你又在做谜语人了,没看出来这么多年我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吗?
“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王琳不要捡了,不认识你,其实也很好。”
“怎么?认识我很难过?”
我摇摇头,“认识你之前,我不知道爱这么苦。”
他整理了一下袖口,笑笑,“谁告诉你是苦的了。
“不苦吗?”
“不苦的。”
他转过头,又朝我笑了一下,起身离开了。
我还是坐在花坛边,身后月季的清香萦绕在我鼻尖。人群里,我遥遥看见高杨的侧脸,我想起那支白玫瑰,想起那把实验室的钥匙,想起那一晚铁锅炖上方的蒸汽。于是我也站了起来,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走,穿过草坪,穿过大堂,不知不觉就到了马路边。
我抬手打了一辆车,报出了学校的地址。车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我离开这里已经八年,那家我常去网吧改成了一家小吃店,铁锅炖旁边的店几乎都换了,只有他家的店面照旧,留存着我的回忆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我来到学校北门边的栅栏旁,趁着没人的时候钻进花坛里,一脚踢开盖着缺口的纸箱,就这样溜了进去。
穿着伴娘服在学校里还挺格格不入的,一路上总有人在看我。湖还是那个湖,梧桐也还是那些梧桐。走进主楼,里面的装修改了一些,已经不是我上学时那个寒酸样了。顺着阶梯往上,每过一层,就有老师讲课的声音从回廊里飘过来,隐约间我好像听到了王晰的声音,我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继续往上。
天台依旧是那把旧锁在看守,我伸出手,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除了高杨和我,好像再也没有人来过这里。我使劲拧了一下,这铁门就吱吱呀呀地开了。
室外的白光瞬间将这狭小的空间填满,我眯着眼睛往前看,却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梦里。陶制的花盆里有一株白玫瑰迎风盛放,它背后的晚霞把它照得那么耀眼,使我几乎要留下眼泪。我慢慢走进,伸出手摩挲它的叶片,就像八年前高杨做的那样。这时候,我却发现它脚下的土壤露出一点银色,像是埋着一个东西。
我不管不顾徒手把东西挖了出来,是一个比手掌大一点的不锈钢小盒子,我上学的时候学校里卖的水果糖就是用这种盒子装的。打开它,是满满一盒风干的白玫瑰花瓣,中间夹杂着几片向日葵,拨开那些花瓣,在盒子的底部我找到了两颗剩下的糖果,和一张旧相片。
我小心翼翼地拾起相片,相片里王晰和高杨笑靥如花,让今天的一切都不真实到像童话。天台又有晚风吹过,卷起几片盒子里的花瓣从天台飞下。我翻过相片,眼泪在看清字迹的一瞬间终于落下。
是王晰的手写:
“乘风破浪”